解救

高晉旭

知道女朋友和別人結婚以后，他總想哭，心情沮喪到極點。眼看要年終考核了，偏偏出了這檔子事。

他跟領導講，領導卻先聲奪人，劉，下班前整理出來，說著扔給他一大摞資料。給同事老汪講，老汪端起杯子吹吹浮在上面的茶沫，大聲地吸了一口，對著杯口回應，嗯，嗯，好，嗯。聲音和他的思緒一樣從十萬八千里外傳來。見了小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小李手里的文件飛了一地，邊蹲在地上撿，邊埋怨，哥，你干嗎？多大的事，弄得雞飛狗跳的。

是，多大的事，他一只手捂著半張臉，在崩潰的剎那來到了天臺。全世界的人沒有一個人聽他說。他陷入無邊的孤獨，大紅色的雙喜字在腦海里游來蕩去，他流的不是淚，是滾燙滾燙的炭火。嘴里囁嚅著，眼淚止不住地流，明明已經很累了，可嘴還停不下來。他想振作起來，給自己下了一條又一條的指令，大腦卻像被什么綁架了似的，怎么也振作不起來。坐了一會兒，大腿到小腿感覺有萬千只螞蟻在爬，爬到他冰涼的腳底板。他腳下踩著所有的樓層，只要越過欄桿就能到達一樓。但他想起還有許多的事要做，還有父母親，一下子沒了勇氣。只覺得很累，很累，在天臺睡著了。

醒來時，太陽照得他暖洋洋的。他拖著麻了的腿腳，一瘸一拐地下樓了。眼淚再也沒有了。

他每天都會來天臺坐一會兒。有時，帶一杯可樂，有時帶一杯茶水。太陽下，他跳舞，影子也跳舞。影子還追著他跑，他覺得自己還有大把的青春。半個月過去了……繁忙的工作和生計終于使他走出了悲傷的陰影。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可是，今天領導找他談話了。你的事我聽說了，設身處地地想，這個打擊確實很大。他說，領導，我沒事，我都好了。領導嘆了口氣，說，年輕人，有正能量是好的，但也不能勉強自己呀。有科學研究表明，情緒不發泄出來會憋出病的。在肝上，在肺上，哪都有可能。你還這么年輕，還有父母要養。你可千萬不能走絕路啊。他今天覺得領導啰啰唆唆的。不過，他還是耐著性子聽領導把話講完，小心翼翼地帶上了門出來。

聽說了沒，領導找小劉談話了。出了這檔子事，誰能走出來啊。幾個同事交頭接耳。領導談話的事不脛而走。這一天他坐立不安，大家都來安慰他，像傳染病一樣，一個傳一個，一個比一個說得嚴重。辦公室流動著隱秘的悲傷和過時的同情，他快要窒息了。

剛進了電梯，按下頂樓，一個同事把安慰的話在舌頭上溜了一圈也沒說出來，只是不停地嘆氣。另一個人握著他的手說，一定要微笑面對生活，還拿手機和他合影。他真笑不出來。甩開那人的手，急躁地連續按下電梯按鈕，電梯門打開的瞬間，他拔腿就跑。到了大門口，門房的大爺拍拍他的肩膀說，小伙子，生活不是一帆風順的，這才哪到哪兒。

大門口沒有他，辦公室沒有他，電梯里也沒有他，衛生間也沒有他。有個同事問，幾天沒見小劉了？大家開始四處尋找他，一拐彎就聽到有人問，看到小劉了嗎？每個人都神神秘秘的。

上了天臺，看看表，是我的表出了問題，還是我的神經出現錯覺。這事已經過去半個月了好不好。當時他確實憋悶得喘不過氣，而現在這件事已經不重要了。真后悔當初跟他們說這件事，他“啪啪”地拍自己的腦袋。

突然，同事老張沖上來一把抱住了他，大喊，快，快，逮到了！財務大姐喊，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啊！說時遲那時快，他被幾個人架了起來。這一架起來不要緊，他看到了樓底下的人像螞蟻，一陣眩暈和惡心，差點兒魂飛魄散，直嚷嚷，放我下來，放我下來。麻，腿麻了。他挺著身子反抗著，根本沒人理會。一群人給他五花大綁，大腳印、小腳印把他的影子踩得七零八落，影子慌張地在地上吱吱叫喚，像個無助的孩子。

這時，樓道里吵吵嚷嚷的，隱約聽到他從擁擠的胸膛里擠出一句，你們這群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