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凱敏
【摘要】 布萊希特是一位德國的戲劇家,其一生可謂跌宕起伏。在流亡的過程中,他對中國文化產生了強烈興趣,并將中國元素運用到自己的創作中。在借鑒的過程中,他根據自己的理解和實際情況對其進行了重塑,《四川好人》這部作品能夠深刻地反映中國文化對于布萊希特的影響。
【關鍵詞】 中國元素;《四川好人》;借鑒;重塑
【中圖分類號】J905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03-008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3.028
中華文化源遠流長,對人們的影響也非常深遠,也有一些外國作家受到中國文化的影響,從而創作出膾炙人口的作品。其中布萊希特所創作的《四川好人》,其中蘊含了許多熟悉的中國元素,但又與之有所不同,他借鑒了中國元素,又對之進行了重構,讓這部作品更加的豐滿,賦予了其靈魂,讓其流傳至今仍被人們所喜愛。
一、從中國故事中獲得靈感的創作
一戰后,德國納粹政府的上臺及其殘暴的統治,為了保證思想上的高度統一,為了讓民眾從思想上服從統治,納粹政府成立了“帝國文學創作室”,只有加入這個組織的作家才能發表作品,這一政策給德國文壇造成了一場空前的災難。許多德國的文人作家被打壓,被關押進集中營,作家和文人背井離鄉。數百位作家移居國外,有些作家在異國他鄉也仍然繼續文學創作,戲劇作家貝托爾特·布萊希特就是其中一位。
《四川好人》是布萊希特的一部代表作品,它一開始并不叫這個名字,然而事實情況,當布萊希特最開始創作這個劇本的時候,他并沒有想過要把故事的發生地點定為中國。根據布萊希特的工作筆記,長期的逃亡,居無定所的生活,迫不得已的偽裝,讓布萊希特心力交瘁,內心對于一開始天真的期望——他們會很快地回到德國,納粹黨的統治不會長久。慢慢隨著納粹黨的統治逐漸穩固而逐漸破碎。在長達十多年的流亡歷程中,布萊希特也收獲了許多對于自己寫作乃至自己思想有幫助的人物或者事情,他將中國古代詩人與自己做對比,認為他們和自己經歷相同,卻仍然堅持創作,并且創作出了傳世佳作,其中,他尤為喜歡白居易,他對于白居易把詩歌當作“教誨手段”的藝術主張十分贊賞,尤其是贊賞白居易不畏強權豪紳的氣節,以及讓世人皆懂的創作手法。一路的逃亡,一路上的所見所聞,讓他與中國文化產生了共鳴,李白、杜甫、白居易等著名詩人,無一不經過流放,甚至布萊希特認為道家創始人——老子也是在流亡路上創作出了《道德經》,而當時也恰逢中國經歷抗日戰爭的時期,中國人頑強不屈的抗爭,感染了布萊希特。因此他最后將自己的作品名定為了《四川好人》。這部作品在表達布萊希特流亡體驗的同時,致敬當時為了民族存亡而堅持不懈斗爭的中國。當1927年首次草擬故事大綱時,他將該劇命名為《范尼·克蕾絲或妓女的唯一朋友》,寫的是一個妓女女扮男裝想要幫助小姐妹逃離苦海卻慘遭欺騙的故事,主要想表達人與人之間缺少信任。因為當時他并沒有開始流亡,對于社會的思考也與之后有所不同。1930年,正值德國的經濟大蕭條時期,他將此劇改名為《愛情商品》,講述的是一個妓女一方面通過女扮男裝經營一家煙店,另外又繼續自己妓女的營生,卻誤以為遇見真愛,被騙財騙色,還懷了身孕的故事。該作品試圖批判了對金錢過于重視的價值觀,對人與人之間只有純粹利益關系的失望。直至后來,納粹黨上臺,不得不開始逃亡,1939年才開始重新創作這個劇本,將其定名為《四川好人》,講述的是好人在當時那個年代無法生存,就連神仙都無法挽救的故事。《四川好人》經歷了柏林、丹麥、瑞典、芬蘭、美國等五個創作時期,并經歷了三次改名,隨著布萊希特創作環境的變化,以及心理環境的變化,劇本的內容也有所改變,故事發生的地點由他流亡前的德國,變為了中國的四川。隨后,在一次又一次的改變中,中國元素越來越多,為整個劇本增添了濃郁的中國味道。
二、對中國元素的借鑒
(一)神仙元素
《四川好人》開始就出現了三個神仙,這三個形象與中國古代神仙下凡普度眾生的形象具有相似性。在中國古人的心里,神仙是一個無所不能的角色,能夠就自己于水火之中,能夠保佑自己無病無災,能夠賜予自己幸福美滿的生活。在中國的神仙體系中,不同的神仙擔任不同的職位,不同職位的作用都是讓社會能夠安定,讓人民能夠安康。在劇中,三位神仙奉命去凡間尋找所謂的“好人”,他們本以為這是一個很簡單任務,但不曾想,在當時那個吃人的社會,大多數人對于神仙的美好信仰已經不復存在,也就更不可能去相信這三個人是他們夢寐以求的神仙了,因此三位神仙吃了不少的苦頭,對于這世上好人的存在心存質疑,對于“好人”更是不想再尋找,這時,他們遇到了賣水老王,他向神仙推薦了妓女沈黛,說她是神仙所要找的好人,是他們這里頂好的人,但是神仙由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對于賣水老王的話并不相信。一心向善,樂于助人的妓女沈黛對于神仙的存在是相信的,就像是相信在當時的社會好人一定會有好報,因此沈黛用自己的行為打動了三位神仙。而三位神仙在確定沈黛是他們所要尋找的“好人”后,變出了一千塊銀元,作為是對“好人”的幫助,而沈黛,拿著這一千銀元開了一家煙店。
在劇中的神仙形象正是從中國的傳統文化中借鑒去的。他也秉承了神仙能夠救人于水火的形象,讓人能夠對當時令人絕望的社會還抱有希望。在中國古代,總是有神仙下凡做好事不留名的事跡,比如送子的觀音菩薩,帶來財運的財神爺,神仙在民眾的心中總是具有超人能力且能夠拯救人類的形象。不論在中國古代社會還是納粹統治的德國,在科技不發達的古代和令人絕望的德國,神仙都成為人們的一種精神慰藉,讓人們在絕望中還存在著一絲希望。安慰著人們千瘡百孔的心靈。
(二)戲曲元素
著名的京劇花旦梅蘭芳先生曾于1935年在蘇聯演出,當時的布萊希特也觀看了梅蘭芳先生的演出,通過與梅蘭芳先生的交流,布萊希特對于中國京劇的了解也再一次加深,并于此后寫了許多關于京劇的文章。因此,在劇本《四川好人》中,出現了中國京劇藝術中女扮男裝以及臉譜等中國元素,布萊希特對于這些東西也并不陌生。中國戲曲人物上場時,往往會先自報家門,這也是中國戲曲特有的敘述方式。舉例中國的自報家門戲劇,《四川好人》的第一幕是賣水老王出場,他先是介紹了自己,布萊希特認為,自報家門這種方法不僅方便快捷,而且能夠很清楚地讓觀眾知道這是演戲。因此,他把中國的這種特有的敘述方式,與西方戲劇相互融合。布萊希特為了增強故事的敘述性,他在許多劇中設置了“敘述者”或者“說唱人”,由他們來串聯劇情。在劇本開頭先是畫外音,來敘述了當時的環境,包括中間也能聽到畫外音也就是旁白的介紹,讓觀眾能夠更加的體會劇本。布萊希特通過這樣的方式,讓演員脫離角色,變成詩人一樣的敘述者,直接向觀眾講話。在表演中敘述一件事,劇中人物的許多獨白采用歌曲的方式,交代具體情節的同時也可以讓觀眾有理性的認識。
在劇中沈黛因為瀕臨破產不得已戴上了面具,變作了表哥隋達,以此來挽救自己瀕臨破產的煙店,她的這一表現同時是為了讓自己不再被欺負。早在先秦時期,中國就有了儺戲,儺戲又稱鬼戲,以面具作為主要的藝術造型,也因此,在《布萊希特》中可以看到面具的運用。沈黛在經歷瀕臨破產,懷有身孕的情況下,不得不女扮男裝,以男人的身份出面,并且不是一個好人的處事方法,但卻也因為如此,她的生意得到了擴大,而沈黛也不得不因為生計一直戴著“惡”的面具,由此可見,好人在那個吃人的年代想要生存下去是多么的艱難。而女扮男裝正是中國傳統京劇中經常出現的一種表現方式。
(三)哲學思想
中國古代的幼兒啟蒙教學讀物《三字經》中說:“人之初,性本善。”這也是中華民族上下五千年的優良傳統,布萊希特在劇中所塑造的主人公沈黛是一個在當時社會底層掙扎的人物,一個靠賣身為生的妓女,本是一個令人不齒,不被人們接受的職業,但是沈黛卻始終心存善念,在得到了神仙贈予的一千銀元后,她開了一家煙店,想要通過經營煙店來幫助更多的窮人,但人心總是貪婪的,那些得了她幫助的人不但沒有感激反而變本加厲,不但如此,她還被所謂的“愛情”蒙蔽了雙眼,懷了身孕,被人騙財又騙色。
眾所周知,與中國古代的“性善論”不同的是,西方社會強調的是人性本惡。不然也不會有基督教的原罪說的產生,但是布萊希特卻在劇中寫出了人性本善,由此可見,中國古代的哲學思想對他的影響甚深。
(四)熟悉的開場表達
布萊希特是一位戲劇家,而他所熟悉的戲劇表演形式與中國傳統戲劇的表演形式是不同的,首先,國外的戲劇沒有上來自報家門這一說法,而在中國的戲劇中則有這一說法,其次,布萊希特所借鑒的元雜劇在表演形式上講究“四折一楔子”,所謂四折一楔子是元雜劇劇本創作的體制,元雜劇的劇本一般都安排北曲四大套,每一套又分別有不同的曲子,少則3支曲子,多則20多支曲子,并且這些曲子都屬于一個宮調,也都講究一韻到底,而每套曲子都是由這部劇的正末或者正旦來當作主唱。這是元雜劇最常見的劇本結構形式,每個劇本一般由四折戲組成,有時再加一個楔子,以此來演述一個完整的故事。在《四川好人》共十場戲中,布萊希特就安排了六個楔子。每隔一場或二場戲中間都安排了一個楔子。“楔子”又稱為“過場”,是中國元雜劇劇本的組成部分,是來用作引子,起點明正文的作用,也由用來補充說明正文的作用。布萊希特借用中國元雜劇“楔子”這一藝術手段,意在打破故事情節的連續性,使觀眾能夠在一個事件結束之后和一個事件開始之前能做出自己的判斷和評價。
由于“感同身受”,在布萊希特流亡的那些日子里,他與中國古代那些被流放的詩人產生了許多共鳴,他認為:中國流放的那些詩人,不但沒有被現實打敗,反而努力地在斗爭,不放棄,通過詩詞創作,表達著對動亂的態度和對國家命運的擔憂等。正是這種堅持不懈的精神,讓當時處于相似環境的布萊希特產生了惺惺相惜的感情,也深刻地受到了中國文化的影響。但是在對中國文化進行詮釋的時候,布萊希特也沒有完全按照中國傳統來詮釋,劇中的沈黛由于善良而被眾人欺負,這樣一位地位低下的女性被欺負在中國封建社會是一件很常見的事情。但是《四川好人》中的沈黛卻奮起反抗,以惡治惡,表現出了強烈的抗爭性。其次,對于“人性本善”的這個觀點在沈黛這一角色中闡釋得很清楚,但與中國文化不同的是,沈黛的善被逼成了迫不得已的惡,這是對人性本善的一種新的詮釋。
三、對中國元素的重構
(一)神仙——資本家
從《四川好人》中可以看到熟悉的中國神仙元素,眾所周知,神仙對于中國古代人民來說是一種精神上的慰藉,旨在給生活在戰亂頻繁,生活困苦的勞苦大眾一種心理上的安慰,而西方人信奉上帝,因此,在布萊希特的作品中,引用了中國的神仙元素,這對于他的作品來說是一個創新的地方,對于不了解中國神仙的外國人更是一個能夠吸引人的寫作手法。
在劇本后半部分,沈黛迫于生計和不被人欺負,變作表哥隋達開設煙廠,勞役周圍的人的時候。三位神仙下凡后卻只是對她說:“你可以做到!只要做個好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讓沈黛回歸自己本來的行為,只讓表哥一月出現一次,就好像,尋找好人只是神仙的任務,任務完成了,其他的就不重要。后期的神仙形象,就像是當時資本主義家,剝削工人,卻打著平等的旗號。而在中國,神仙自始至終都是救人于苦難之中,明事理,辨是非的公正存在,不會出現后面劇中只是為了尋找好人。布萊希特借鑒了中國的神仙元素,卻也融合了當時西方社會的現實情況,讓神仙這個形象更加貼近人們的現實生活。
(二)性善——性惡
相比于中國從始至終的性善論思想,布萊希特的作品中更多的是展示了由于性善受盡欺負而不得已由善轉惡的過程。在整部劇中,沈黛不是一直保持著“人性本善”這個觀念,在后期她迫不得已變作表哥隋達出現的時候,已經和中國傳統的“性本善”觀念有所不同,沈黛會因為生活中的變化,去改變自己的行為以及思想。而不是一味地去愚善。布萊希特所表現出來的人物形象是由于善良,所以軟弱可欺,但也會醒悟,也會奮起反抗,這也是與中國傳統元素不同的一點。
四、結語
《四川好人》中國元素的加入,為這部作品帶來了全新的闡釋,文化的互相借鑒能夠催生出創新性的藝術成果。在近些年來的發展中,布萊希特的這部作品一直在被改編,被傳播。在二戰后,被許多德國學校列為高中生的必讀作品。在近些年來,《四川好人》更是一直以話劇的形式活躍在熒幕上,這部經典的作品一直在帶給人們不同的感受。目前有2014年在首都劇場由讓·貝洛里尼導演指導演出的版本,也有由孟京輝導演指導演出的版本,并且,目前在中國一些城市的話劇院也有在演出,比如,廣東省話劇院、西安話劇院等。
中國的榜樣力量也讓布萊希特在流亡的過程中看到了希望和光明,也有了堅持下去的勇氣。《四川好人》中的中國元素頗多,中華上下五千年,傳統的文化中自然也蘊含著豐富的哲理思想,只有了解中國文化才能夠更加了解中國思想。現如今,在我們國家的經濟高速發展的同時,也要求新一代樹立起文化自信,讓新一代的年輕人們更加了解自己國家的優秀文化,對自己國家的文化充滿信心,讓中國優秀傳統文化能夠更好地傳播到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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