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打耳光阻止同事貪杯，雖心存善意但方式欠妥仍要擔責

歐陽峰

他組織同事聚餐，為阻止同事貪杯，打了同事一耳光，結果同事當晚就跳湖自殺了。他要承擔怎樣的后果？

為阻止同事貪杯，他打了同事一耳光，不料同事當晚就跳湖身亡

周婧在廣東省佛山市某連鎖超市打工。2022年3月，趙勇從總部空降到周婧所在的超市，擔任店長。

2022年6月3日，趙勇擔任店長滿3個月，看超市業績不錯，提議全體員工到燒烤城吃燒烤，就餐費用AA制。

當晚聚餐過程中，周婧喝得臉紅脖子粗。有同事告訴趙勇，周婧喝多了會耍酒瘋，誰都控制不住。趙勇是第一次與周婧喝酒，聞聽此言，遂勸周婧“不要再喝了”。誰知，周婧借著酒勁發了飆：“你是誰呀，才來超市幾天，就吆五喝六的！我忍你好久了！”趙勇直接發狠話：“你再喝我會打你的！”周婧直接拿起一瓶啤酒，用牙齒咬開瓶蓋，就要接著喝。同事王蘭蘭上前將酒瓶奪了下來，周婧這才作罷。

不一會兒，趙勇看見周婧又走到隔壁桌向其他同事敬酒，遂前去阻攔，被周婧用右手推開。“你不能再喝了！”說完，趙勇打了周婧一耳光。

周婧愣了一下，隨即跑離了燒烤攤位。趙勇追上去把周婧拉回來按在椅子上。周婧掙脫開，快速跑出了燒烤城。

趙勇讓同事萬飛去追周婧。

萬飛追上周婧，安慰她一番后，將她送到宿舍樓下，交給了兩個同事。同事將周婧送回房間，看她關上房門，便離開了。

凌晨1時，萬飛在超市營運部的微信群看到周婧發了在湖邊拿著啤酒的照片，遂詢問她在哪里。周婧說在公園。萬飛告知同事汪茜，約她去尋找周婧。1個多小時后，萬飛、汪茜在公園里一座橋下的水中發現了周婧，趕緊將她抱到岸邊，并打了110和120。最終，周婧經醫生現場搶救無效死亡。

一審法院判決暴力勸阻飲酒者承擔15%的賠償責任，二審法院支持該項判決

周婧的老家在湖南省衡陽市。接到噩耗，她的父母周海江、倪素芳火速趕到佛山。

周海江、倪素芳不相信女兒會自殺，報了警。辦案民警調取有關場所的監控錄像，查明了周婧在事發當晚的活動軌跡。周婧被同事送回房間10分鐘后，單獨離開住處，來到公園的湖邊。

6月4日凌晨1時，周婧還發了一條朋友圈：再活下去，恐怕只有被人羞辱的份兒；我今天被人羞辱了，就一次；被羞辱過的人生，那就不叫人生，今天晚上就讓時間停止吧！

種種跡象表明，周婧確屬自殺。周海江、倪素芳遂要求趙勇和超市老板馮梓芳給予民事賠償。趙勇說，聚餐是員工的自發行為，與馮梓芳無關，至于他是否對周婧的自殺承擔責任，要通過法律確認，該咋樣就咋樣。馮梓芳對悲劇表示同情，但認為超市及其本人不應承擔責任。

周海江、倪素芳向佛山市順德區人民法院提出民事訴訟，要求超市、馮梓芳、趙勇連帶賠償周婧死亡賠償金等各項損失125萬余元。

法院確定周海江、倪素芳的經濟損失為123萬余元。

法院經審理認為，事發當晚，趙勇為阻止周婧過量飲酒，采取當眾打耳光的過激方式，導致周婧感覺被羞辱，產生輕生的念頭，并于2022年6月4日凌晨獨自跑到湖邊自殺。

趙勇的過激行為，超出了正常人可以接受的合理范圍，不僅對周婧的身體進行了侵害，還對她造成了精神損害。趙勇的行為雖然在主觀上不存在故意，甚至還心存善意，但客觀上導致周婧感覺被羞辱，從而產生輕生的念頭，最終自殺身亡。因此，趙勇的行為存在過錯，并與周婧的死亡存在因果關系。

法院還指出，通常情況下，普通人被當眾打耳光，雖會感到氣憤、羞辱，但并不會選擇自殺。周婧自幼父母離異，成長過程中缺乏父母的關愛，事發時又是獨自離家在外謀生，她選擇自盡，與她自身的成長環境、抗壓能力及心理健康狀況也有很大關系。作為理性、謹慎的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周婧應對其行為具有的高度危險性及可能遭受的損害后果，有相當程度的可預見性，因此，周婧應對其死亡承擔大部分的責任。

至于超市和馮梓芳的責任，法院認為，馮梓芳對當晚的聚餐并不知情，也未參與，因此對周婧的死亡不存在過錯，無須承擔賠償責任。但趙勇組織員工下班后聚餐，出發點是為了加強員工的感情溝通，提高團隊凝聚力。考慮到超市已承擔周海江、倪素芳部分食宿費用的事實，基于公平原則，為撫慰死者，酌定超市、馮梓芳給予補償。

2022年11月，順德區人民法院依法做出判決：超市、馮梓芳一次性向周海江、倪素芳支付補償款4萬元；趙勇一次性賠償周海江、倪素芳各項損失18.58萬元。

超市、馮梓芳及趙勇不服一審判決，提出上訴。馮梓芳提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6條的規定，適用公平原則的前提條件應當在民事活動主體之間，她不是本案的民事主體，不應適用公平原則。同時，超市作為經營企業，對員工下班后的個人生活無義務也無權力去干涉，在無法律明確規定的情況下，強加企業對其無義務的結果承擔責任，將導致企業時刻處于風險之中而人人自危，不利于營造良好社會風氣，對企業而言更無公平可言。

趙勇則提出，其行為與周婧自殺的結果沒有民法上的因果關系。周婧已年滿18周歲，屬于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他的行為是為了阻止周婧喝酒而發生的肢體沖突，與周婧最終的死亡后果不具有法律意義的因果關系。

二審法院經審理認為，根據查明的事實可知，周婧確實因被當眾打耳光而感到被羞辱，繼而產生輕生念頭。趙勇勸阻周婧飲酒雖出于善意，但方式有失妥當，與周婧的死亡存在因果關系，一審酌定趙勇承擔15%的賠償責任，合理合法，予以維持。

馮梓芳對聚餐不知情亦未參與，因此超市和馮梓芳對于本次聚餐無管理或安全保障義務。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1186條的規定，公平原則的適用前提是雙方均無過錯且有法律的明確規定。一審法院在法律無明確規定的情形下適用公平原則判令超市和馮梓芳承擔補償責任，有失妥當，予以糾正。

2023年2月28日，廣東省佛山市中級人民法院終審判決：趙勇按照15%的責任比例一次性賠償周海江、倪素芳各項損失18.58萬元。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