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能實現吃瓜自由，都得感謝她

王麗

1955年，剛參加工作2年的吳明珠，主動申請從北京調到新疆。之后她扎根基層，從事育種工作60余載，主持選育哈密瓜和西瓜優良品種30個，包括大名鼎鼎的紅心脆、綠寶石、香妃蜜，以及西瓜中的“王牌”8424，直到87歲才戀戀不舍地離開工作崗位。

從北京調到新疆，她一頭扎進農業科研，除了研究瓜，還跟當地農民學會了收麥子、鋤棉花等各種農活

1949年，19歲的吳明珠考入西南農學院園藝系。在此之前，她沒干過農活。第一堂實習課，是給鋤頭裝把兒然后刨地。助教說：“學農的人必須自己挖地，鋤頭把兒掉了你不會裝，還怎么用？”吳明珠很要強，學著給鋤頭裝好把兒，當天就在一塊長20米、寬1.5米的地里刨出一條深溝。

第二堂實習課，是制作小溫床。溫床要用馬糞發熱，這個活又臟又累，但吳明珠干得很投入，圓滿完成了任務。

之后，吳明珠還學會了播種、挑大糞，不但不以為苦，還樂在其中。

1953年大學畢業，吳明珠被選送到當時的中央農村工作部工作。1955年，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成立，急需人才。吳明珠主動要求去西部工作，最終被調到新疆。

經過考察，吳明珠認定吐哈盆地是培育瓜種的好地方，便到了吐魯番市鄯善縣農業技術推廣站工作。

吐魯番號稱“火洲”，夏季氣溫經常超過40℃，外地人剛來時很難適應。吳明珠一開始也受不了，一出門就覺得熱浪撲面，渾身流汗。但作為技術員，她除了要搞科研，還要干各種農活，比如收麥子、鋤棉花等。

憑著一股倔勁兒，吳明珠很快適應了高溫，不僅學會了各項勞動，還跟老鄉學會了維吾爾語。

她培育出一個個甜瓜良種，深受瓜農愛戴，被大家親切地稱為“阿依木汗”

吐魯番雖是瓜果之鄉，但任何一個瓜果品種，若不進行提純復壯，最終都會退化甚至滅絕。吳明珠首先要做的，是摸清吐魯番的甜瓜品種和種子質量狀況。她花了3年時間，走訪了當地300多個生產隊收集瓜種，最終整理出44個哈密瓜品種，為之后開展育種工作打下了基礎。

培育良種，一般采取民間栽培與現代科技相結合的方式進行。但當地瓜農習慣了傳統種植模式，一開始都不接受吳明珠推廣的栽種新模式。吳明珠決定以示范開路。

她在離縣城不遠的地方開了3畝荒地，用科學方式種瓜。秋收時節，來她瓜地參觀的老鄉紛紛夸她種的瓜又大又甜，由衷感嘆：還是科學種瓜好！

選育農作物新品種，首先離不開種質資源（又稱遺傳資源）。吳明珠為收集種質資源付出了大量心血。1960年夏的一天，聽說底坎兒鄉有種哈密瓜品質好，吳明珠跟一個同事從縣城出發，步行穿過火焰山，又經過大戈壁，走了兩天才到達目的地。找到種子，天也黑了，他們擔心連夜返回會在野外遇到狼，就向一個燒窯的老鄉借了氈毯，在一座廢棄的磚窯邊睡了一夜。后來，吳明珠以這個種子為基礎，培育出了紅心脆哈密瓜，吃起來有甜甜的奶油味。

次日返回途中，吳明珠意外發現一種特別軟香的瓜，就抱了一個想帶回去。中午的戈壁灘地表溫度達80℃，吳明珠和同事輪流抱著那個瓜，走得嗓子眼兒都要冒煙了。走著走著，吳明珠突然想起，瓜可以吃呀，只要留下種子就行了。兩人趕緊找個地方坐下把瓜吃了。多年后回憶起來，吳明珠還說那個瓜又香又甜，當時她就想，這么甜的瓜一定要讓更多的人吃到。后來，她以這個瓜的種子為基礎，培育出了又甜又軟的“老漢瓜”，如今在全國各地都能買到。

1962年底，吳明珠和同事合作，選育出紅心脆、香梨黃、小青皮等品種，其中紅心脆品質最佳，暢銷香港市場30多年。

一般選育一個優良品種需要8到10年時間，為加快選育進度，1973年，吳明珠在海南開辟了繁育基地。之后，她秋冬在海南，春夏回新疆，年復一年兩地奔波。

每次外出調研，吳明珠看到好瓜就會買幾個回去，記錄瓜的特點，品嘗瓜的口感，再留下種子。在她眼里，瓜就像她的孩子，有時甚至比孩子還重要。

懷第一個孩子時，她在離火焰山不遠的吐峪溝蹲點。白天，她挺著大肚子在溫度超過50℃的室外工作，晚上仍點著蠟燭整理材料。兒子早產，滿百天后她就讓母親把孩子帶回南京撫養。女兒生在南京，一過滿月她就出差走了。一雙兒女幾年見不到一次媽媽，都管舅舅叫爸，管舅媽叫媽。女兒從小就說：“媽媽的孩子是瓜，不是我們。”

除了培育甜瓜良種，吳明珠對種瓜也很內行。一塊地，她只要看一眼就知道種什么品種的瓜最合適。瓜生病了，瓜農打個電話把情況一講，她立馬能開出藥方。憑借這些絕活，吳明珠深受瓜農愛戴，被大家親切地稱為“阿依木汗”（意思是月亮姑娘）—在瓜農們心里，她像月亮一樣美。

兒子這樣評價她：“我母親的世界很小，只能裝下瓜種；她的世界又很大，人們都喜歡吃她種的瓜！”

1995年，吳明珠到海南開始了新一輪南繁北育，創造了西瓜、甜瓜一年三熟的神話，即春夏在新疆種一季，秋冬在海南種兩季。其間她還培育出了早、中、晚熟系列品種甜瓜，種植面積一度占到新疆主要商品瓜產區的80%，催生了一大批甜瓜致富村。

吳明珠能夠長期投身于育種工作，與家人的支持分不開。丈夫楊其祐是她的大學同學，讀研究生時主修作物遺傳學。吳明珠到新疆后不久，丈夫也放棄了留京工作的機會，主動來到她身邊，支持、照顧她。

楊其祐精通英語和俄語，每當看到國外學術刊物上對吳明珠有幫助的文章，就會翻譯出來。吳明珠研究遇到難題時，楊其祐也總是為她出主意、想辦法。有時候，吳明珠太忙，就讓丈夫幫忙去瓜地授粉。盡管要在戈壁灘上跑三四十公里，但楊其祐從不推辭。

可惜的是，由于當時條件艱苦，楊其祐落下了胃病，57歲就去世了。丈夫臨終前，吳明珠問了一個一直深埋在心底的問題：“老楊，你為了我來到新疆，沒能發揮你的專長，后悔嗎？”楊其祐平靜地笑笑：“這是我們共同的事業，我無怨無悔。”

丈夫去世5天后，吳明珠就決定返回新疆。女兒懇求她多留幾天，她說：“我的事業里有你爸的希望，我趕緊回去工作才對得起他。”

60余載，吳明珠主持選育的30個甜瓜、西瓜品種通過省級品種審定或認定，其中有大家耳熟能詳的紅心脆、香梨黃、小青皮、綠寶石、香妃蜜、金鳳凰，還有西瓜中的“王牌”8424。

如今，我國西瓜產量占世界總產量的70%，與吳明珠培育了大量西瓜良種有直接關系。業內專家稱吳明珠為“西瓜之母”“哈密瓜之母”，說如果沒有她，當今市場上一大半品種的西瓜、哈密瓜都不會存在。

作為中國工程院院士，吳明珠曾當選中共十三大、十六大、十七大代表，獲得“國家級有突出貢獻的專家”“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全國優秀科技工作者”“新中國成立60周年‘三農模范人物”等榮譽，直到2017年87歲高齡才戀戀不舍地放下工作。

如今，吳明珠身患阿爾茨海默病，除了兒子楊夏誰也不認識，但對自己親手培育出的瓜種，她都能清楚地叫出名字。

楊夏這樣評價母親：“我母親的世界很小，只能裝下瓜種；她的世界又很大，人們都喜歡吃她種的瓜！”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