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國靠演技傳唱須演義

鐘睿一

“羅珀人”這個民族在K.?J.?帕克筆下出現過許多次，給人的印象一直是一群蠻子。但現在，在這個廣闊的架空宇宙里，他們也有了屬于自己的三部曲，建立了自己輝煌的帝國，是無可爭議的霸主，擁有遼闊的疆域、強橫的戰斗力和傳承千年的輝煌文明。在他們之下，以游牧維生的赫斯人、以貿易維生的埃利亞人統統不配叫做文明人。

但末日已經來臨。

三部曲第一部《城防十六計》開篇，被他們欺凌多年的各路“野蠻人”聯合起來，迅速吞并了帝國所有疆土，只有都城還在頑強抵抗?！吨螄鴮毜渑c跑路秘籍》作為第二部，更是寫到了帝國覆滅的尾聲。

但帕克對這個民族的偏愛還沒有結束。他坦言，之所以沒給羅珀帝國的都城起名字，是因為這座城市是他比著君士坦丁堡來寫的。在他心中，兩者的界線非常模糊，不愿作過多區分。既然如此，咱們先不聊小說，先給大家講一個拜占庭皇帝希拉克略的故事吧。

33歲那年，希拉克略和父親發動叛亂，攻入君士坦丁堡，處死了當時的皇帝?？ㄋ?，自己加冕稱帝。他能順利篡位，主要因為帝國正被波斯人揍得滿地找牙，領土和兵力都損失嚴重，是一個誰碰誰叫苦的爛攤子。希拉克略繼位后，帝國以驚人的速度在下坡路上飛奔，先后失去了敘利亞、巴勒斯坦、埃及，最后連都城君士坦丁堡也岌岌可危。

然而，和許多傳奇英雄故事一樣，這一切仿佛都是上天為了凸顯他的光輝，特意安排的。憑著一股子無與倫比的決斷力，希拉克略實現了極限翻盤。他沒有防守，而是直接沖入波斯人的地盤，分散敵人的兵力，一路斬關奪隘，直逼波斯王庭。

波斯人有樣學樣，聯合拜占庭以北一支游牧民族直搗君士坦丁堡。千年雄城果然是爭氣的，接下來的劇情和這部小說差不多——堅不可摧的城墻，勇猛而機智的城防計策。聯軍攻打了不到一年便鎩羽而歸。反觀波斯，在希拉克略兵鋒威壓之下，舊的君主被刺殺，新任君主一上位就求和了，答應歸還他們侵占的所有拜占庭領土。

故事到這里本該結束的，就像在《城防十六計》中，主角守住都城后麻利地為國捐軀了一樣。但希拉克略的悲劇在于，輝煌的勝利過后，他的生命還在繼續。波斯與拜占庭鏖戰之際，另一個新興帝國抓住機會壯大起來。余下的一生中，希拉克略眼睜睜看著自己拼死搶回來的疆土被另一個敵人一點點剝離，最后所剩無幾。這就是阿拉伯帝國，它在我們的歷史書中叫做“大食”。很久以后，也就是大食國的蘇丹，最終用炮火打爛了君士坦丁堡的城墻。

從《城防十六計》到《治國寶典與跑路秘籍》，我們以第一人稱視角分別認識了兩位領袖。但細想一下，如果我們是帝國的臣民，要記錄這段歷史，會寫出這兩本書嗎？當然不會！別忘了，《城防十六計》中的主角去世后，帝國高層為了穩住民心，扶植了一個冒牌貨。而這本書的主角則是用來頂替冒牌貨的雙重冒牌貨。那么，從臣民的視角看去，這倆根本就是同一個人。都城留下的史料只會記載：末代皇帝蚍蜉撼樹，擋住數以十萬計的大軍，在帝國最后的疆域死守七年，但最終無力回天——也就是另一個版本的希拉克略。

在以往，我們常常感嘆帕克作為歷史學家的狠勁：繁華的城邦可以一把火燒成灰，強悍的主角可以下一秒領盒飯。但在這個三部曲中，帕克展現了他作為作家的仁慈：既然失敗不可避免，那就把榮耀留給英雄，把失敗留給英雄的替身。對于羅珀帝國都城，他也留了一分力——雖然寫了鋪天蓋地的大軍和無窮無盡的石砲，但終究沒有把火器寫進來。都城陷落之時總算還保有那么一絲尊嚴。

當然，帕克也不知道他筆下的都城還能怎么翻盤。在這必然的結局下，帕克選擇一位戲劇演員來接替守城事業就很有意思了。這分明是在暴風驟雨的矢石中品出了一絲樂趣：與其困守孤城，每天活在絕望中，不如大搞娛樂產業，唱歌，跳舞，戲劇，格斗……藝術就是生命，皇帝就是影帝。沒有超一流的演出怎么發動大家背水一戰？沒有背水一戰的決心，又怎么可能成功跑路？

對帕克老爺子來說，一個“誰的拳頭硬，誰就充大哥”的世界是沒有故事可講的。《城防十六計》用層出不窮的計謀與這個世界對抗，《治國寶典與跑路秘籍》則是用娛樂。羅珀都城以君士坦丁堡為原型，面臨著相似的結局，帕克卻連續兩次從歷史的夾縫中制造異數，這才讓他有機會講出第三個故事《征服世界實用指南》。都城陷落，羅珀人卻還在。文明的薪火還能傳下去，如果做得巧妙，說不定還能搞出大動靜。

《城防十六計》中的主角把羅珀人比作獅子，把蠻族比作蟲子。在自述的最后，他說：“等蟲子繼承了大地，他們可能會喜歡聽人講述獅子臨死前發出的最后一聲嗚咽?！睆摹吨螄鴮毜渑c跑路秘籍》來看，獅子找到了解法：它們加入蟲子的行列，用野史與歌謠，傳承他們屹立千年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