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接觸寬窄的話題,必然就會聯想到那些敞亮無邊的大道,以及那些陰濕逼仄的小巷。其實,在我看來,寬窄之道既通歷史人文。又富哲學人生。既含抽象之象,又寓情理之理。可謂寬窄有百味,窄處亦芬芳。
我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但也或多或少,或淺或深地立于人生之寬窄處見些許風景,發些許喟嘆。
我出生在重慶這樣一個繁華的大都市里,從小家境尚可,衣食無憂。按理說,我完全可以按正常人的路子,和這座城市的其他人,包括我的兄弟姊妹一樣,生活在這座都市里,讀好書,然后選擇一份合適自己的工作,過一種與世無爭、無憂無慮還算舒適的都市生活,這就如同有了一種“寬”的氣象。然而,當年我從重慶南開中學高中畢業后,高考時毅然決然選擇了報考軍校(軍醫大學),并且如愿以償踏進了大學的校園。在我們那個年代,讀軍校,特別是讀軍醫大學,對多數人來說幾乎是一種可望不可及的奢想。那時本來大學不多,招生又少,想考個大學,特別是軍校就更是難上加難。在校時讀書學醫,畢業后出校做軍醫。這于個人而言,不可謂不是一條前途光明之路。可以說從我出生,長大及至上大學,這么二十多年一直順風順水,享受著如此多的陽光雨露。原本想畢業考研,留校繼續在大城市軍隊的大醫院里做專家、教授,我的愿望隨之灰飛煙滅了。按當時軍委下達的紅頭文件,以及個人報的志愿,我被下放到了昆明軍區當時最艱苦最邊遠的地處云南中甸(如今叫香挌里拉縣)的迪慶高原上的一個邊防團的一個藏族連隊當兵鍛煉改造。我就這樣帶著對故鄉的戀戀不舍,對家鄉父老依依惜別的感情,當然也帶著對云南邊地生活的向往和渴盼,來到了人生中的第二故鄉——云南滇西北高原。應該說,在這里當兵鍛煉是客觀的,改造的涵義又是特定的。于是,原本準備上手術臺,拿手術刀的我,開始了操槍弄炮的學習、訓練與改造。
我生活的場景隨之發生了極大的改變:從繁華熱鬧的大都市來到了偏僻荒涼的雪域高原,從大城市的大學校來到了寂寞艱苦的基層部隊,從學醫的大學生成了一名操槍弄炮的士兵。從此,我的人生軌跡也由此發生了改變。原來的紅頭文件說,下發鍛煉改造一年后仍再回學校繼續學習,或留校、或分配新的單位。但結果卻是發生了變化,我們這批下放當兵改造的學員被確定留在了原地。我留在的這支部隊是駐地自然環境最艱苦惡劣的。我先做了軍醫,后因工作需要又改行從事政治工作,走了一條與一輩子立志終身職業于醫生、繼而主治醫生、主任醫師,專家教授之路完全不同的軍事職業管理者之路。在這條與自己理想之路完全不同的路上,一走就是幾十年。回溯這條人生之路不謂不苦,但卻苦中有樂,樂在其中。
記憶中的那些苦樂之事歷歷在目:
我在我的一本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新著,三十三萬字的長篇紀實散文集《當兵的人——我的人生筆記 》中如實紀錄了這段人生。
當我開始動筆撰寫這部書稿,并擬定這部書稿書名的時候思考了許多,最終還是把這本書的書名定在了《當兵的人—我的人生筆記》,這個看似普通,然而對于我卻是十分神圣和莊嚴的書名上。我從16歲考入軍隊的一所著名的軍醫大學開始,到后來成長為共和國軍隊的一名領導干部,所經歷的人生,其實就是一個當兵的人走過的人生歷程。我正是循著這樣的一個當兵的人幾十年的人生軌跡以及所經所歷,所見所聞、所思所感來寫作和完成這部書稿的。
那是20世紀70年代,我背負著那個年代知識份子的政治重負來到了毗鄰西藏的滇西北迪慶高原的中甸縣(如今叫香格里拉縣),之后又到了德欽縣。主要任務就是要在駐軍的一個名叫藏七連的連隊鍛煉改造。那時有一句時髦的話,叫做接受工農兵的再教育。在那里我經歷了高海拔帶來的高寒缺氧等一系列高原反應和緊張、枯燥但又十分新鮮的高原兵營生活。同時也和這里的藏民族官兵和群眾結下了不解之緣。初識了他們的民族文化、宗教信仰、風土人情、英雄崇拜、生活習俗、性格習性,結交了許多堪為終身的藏族朋友。我怎么也不會忘記那一年在4300米的白瑪雪山上晝夜兼程行軍120華里,因我初到高原身體不適應而掉了隊,我的入黨介紹人小扎史老班長為我扛槍背背包才趕上了強行軍的隊伍;我怎么也不會忘記那一年從瀾滄江峽谷邊的茨中鄉執行任務返回連隊途中突發低血糖暈倒在海拔4200米的云嶺大雪山上,是炊事班的阿追老班長一步一步地把我背下了山;當然我更不會忘記奉命配屬昆明軍區第45測繪大隊在維西縣巴迪鄉海拔6000多米的大雪山上執行測繪任務中不幸染上了瘧疾,是幾位藏族老兵不顧個人生命安危,摸著黑夜走了幾十里隨時都可能掉入萬丈深淵的雪山小路,把我背到了巴迪衛生院及時救治,才使我脫離了生命危險。是啊,在那艱苦跋涉的人生路上正是他們給了我許多人生的幫助,是他們給了我那個年代知識份子必須完成的脫胎換骨改造的精神和力量。為此在我后來的日子里,在回憶起那一段難忘生活的時候還專門寫下了一部《香格里拉當兵記》的紀實散文。解放軍文藝出版社主辦的《軍營文化天地》2003年第8期在其著名專欄“將之初”重點刊出了這篇散文。刊出之后軍內外不少讀者還給我寄來了許多真實感人的讀后感想。其中有一個叫白瑪央宗的藏族女孩兒,她的家在西藏的日喀則地區,當時她正在云南大理一個野戰師的醫院里當衛生員。她在寫給我的信中滿懷深情地說 ,她在《軍營文化天地》上看到了我寫的那篇文章,心里受到很大的感動。她說首長很年輕的時候就到了藏族地區工作,對我們藏族的生活是那樣的熟悉了解,對我們藏族傾注了那樣深的感情,結下了那么深的友情,真的使我很佩服、很感動、很敬重。如今首長又到了我的家鄉西藏工作,真心祝福首長工作愉快、身體健康,家庭幸福。同時,她還隨信寄來了當時最流行的洪昭光談保健的打印資料。我和這位叫白瑪央宗的西藏女孩可以說是素昧平生,但她卻從一個藏族女孩的內心深處表示了對我的期望和敬意。我感謝她對我的鞭策和鼓勵。云南省作家協會主辦的《邊疆文學》雜志2004年第8期在刊登這篇稿件的卷首語中也這樣寫到:“軍營老兵吳傳玖的《香格里拉當兵記》以寫實的手法寫出了一個年輕人如何在雪域高原和軍營這個大熔爐里得到錘煉的過程。您可以從中看出如今已身為將軍、肩負戍邊守疆職責的軍旅作家吳傳玖的軍中之路,是如何一步步走出來的。文學作家并不擔負記錄歷史的責任,但是它豐富了歷史,尤其是豐富了個人生命歷程的歷史。”這段話我至今讀來都感觸很深。在全軍2005年度“第二屆音王杯戰士最喜愛的十大明星”評選活動中我還作為被推選的明星,榮幸地成為候選人之一。這在我人生的歷史上是第一次。這于我而言無論是從個人經歷還是地域意義上講,都不能不說是一種歷史的機緣。大概這就是朋友們所說的是一次歷史的輪回,一種命運的安排吧。當然,我不是算命先生,也不是宿命論者,但我卻十分虔誠地相信這活生生的平凡而簡單的人生和生命過程。沒有虛假,只有真實。沒有虛偽,只有真誠。那是因為我曾經經歷那樣一個特殊的年代,曾生活戰斗在那樣一個毗鄰西藏的高天厚土之上。 自然要把這篇文章非常莊重地放進了我的書稿里。
后來,我又到過被稱之為世界第二大峽谷的云南怒江州怒江溝境內的一個邊防團隊服役,且時間有七年之久。關于這段當兵的生活,我在撰寫這部書稿時也把它寫成了近萬字的紀實散文《峽谷回聲》,收錄在這本書里。
后來,因那場南疆邊境戰事驟起,我又隨這支邊防團隊調赴南疆邊境前線參加了歷時近十年的邊疆自衛反擊和戌邊防御作戰。關于這段戍邊作戰的當兵生活,我同樣以“以祖國和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甘愿吃虧、樂于奉獻、勇于犧牲”的老山精神為主線,把它寫成了近三萬字的紀實文學作品《南疆筆記》(該文已刊發在《散文選刊.下半月》2010年第2期原創精品欄目),也收錄在了這部書稿里。文中并沒有特意再現當年作戰的殘酷環境,而是以人物素描式的故事敘述,生動如實記錄了我和我的戰友們當年那種“位卑未敢忘憂國”“國責重于山、己利輕于塵”“生當做豪杰,死亦為鬼雄。”的驚天地、泣鬼神的革命英雄主義和愛國主義的崇高思想境界和精神。
再后來,我又奉命到了西藏軍區任職。常年冰封雪裹、高寒缺氧的特別艱苦的自然環境,和處處繼承和發揚“特別能吃苦、特別能忍耐、特別能奉獻、特別能戰斗、特別能創業、特別能團結”老西藏精神的一代代西藏高原軍人給了我強烈的感染和震撼,這使著我提起筆來,記錄下這段令人蕩氣回腸,銘久不忘的在、動人心魄的歲月篇章。我利用工作之余,飽含深情地寫下了長達近二十余萬字的《西藏筆記》,其中有近五萬字,以《在西藏》為題,發表在了頗具影響的《作家》雜志2007年第8期上。這篇《西藏筆記》也成為了我撰著的《當兵的人—我的人生筆記》這部書稿中濃墨重彩的一章。
回顧自己人生中的寬窄之歷,不能不感悟:寬窄有百味,窄處亦芬芳!歷史如是、人文如是、哲學如是、人生如是……
【作者簡介】吳傳玖,少將軍銜。曾任云南文山邊防軍分區政治委員,西藏軍區副政治委員。中國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