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靜坐 [組詩]

聶泓

雪落人間

天空里有人抖動棉絮

落下來，卻是雪

夜里。隔著玻璃看雪

雪不那么白，像一團團濕了的棉花

有些暗，有些沉

一個人站在陽臺上看雪

那些經歷過的事，都落了下去

留下一些空、迷茫和恍惚

只有路燈下的雪花

輕盈、明亮

像一群逐光的蝴蝶

下雪的夜晚

下雪時，出去三次

雪越下越大，又回到屋里

坐在烤火桌旁

想起父親，一個人住在那么高的山上

突然感到的不是冷，是一種空空的黑

我挪了挪椅子，緊緊地挨著母親

像一個打碎了碗的孩子

雪落在地上，像一張白紙那么白

晚飯后。門外的雪下得又密又急

隔著玻璃，雪花敲打著寒風

好像有人要來

不知何故，并沒有進屋

只是在夜幕上，匆匆地寫下什么

帶著一首情詩的呼吸

世界，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詩經》時代

蘿卜那么白，白菜那么白，蘆花那么白

隔河的月光：裙子那樣白，思念那樣白

詩是讀不完的句子

雪是無法抒寫的空白。今夜

雪落在地上，像一張白紙那么白

倒春寒

春天的路上

今夜，駐扎著一支隊伍

一身羽絨服

有如一套軟鎧甲

在客廳

就像坐在大帳

爐火照我

像一位出征的將軍

春 分

又是一年三月

忽然想起小的時候

那時，桃花很土

流水很肥。田野上

油菜花挨著紫云英

草木氤氳，地氣上升

剪子剪開新布，燕子穿過竹林

縫紉機密密細語

一群麻雀，在屋前鳴叫

早晨的炊煙，吐出米飯的香氣

菜地上，蜜蜂嗡嗡低吟

一只蝴蝶從窗前飛過

鄉下的裁縫已經老去。我站在時間的中央

一邊是岸，一邊是流水

記不清母親年輕的樣子

霜凍的早晨

母親撿回滿滿一擔雞糞、狗糞

畚箕放在院子里，冒著熱氣

記不清哪一年哪一天

無數這樣的日子

在我記憶里翻山越嶺

貧窮的日子

一家人擠在一起。夜里的霜下得越重

早晨的太陽就越紅

時光拖著一山的影子

月光拖著鄉愁。母親從門里

探出頭來，一頭白發

記不清母親年輕的樣子

只有那個結霜的早晨

只有山尖上的太陽紅得沒有一點雜質

多雨的夜晚，你在想什么呢

五月的夜，青青草木

讓我失眠的眼睛完成一次夢游

可以追隨一尾魚，一聲蛙鳴

一只飛蝶；或任何一種閃光的事物

我可以把夢，拉得更高一些

星星熄了，雨從天上落下是垂直的

這不假思索的本意，從高處趕赴人間

是風，讓它有了飄飄欲仙的感覺

雨落在城市的屋頂上，濺出星星的光芒

落水管里的水砸在水泥地上，開出荷葉大的

水花

我想到魚；那些大肚子的魚

在流水中產下成群的幼崽

北方的果樹，大大方方地掛果

南方的水稻珠胎暗結。可我還是睡不著

在一次次輾轉反側中，心事竟有了

波濤的洶涌和不安。真想起身出去

就像當年的父親，披上蓑衣戴上斗笠

手持電筒：往南，或向北；東瞅瞅，西瞧瞧

有時擔心屋漏；有時提防洪水過境沖毀田埂

與溝渠

常去村前村后：看是否有狼與賊人在此逡巡

一個人靜坐，約等于一帆風順

一盆白掌放在家中

碧綠的葉子，像一片微縮的海

而此時，外面下著雨

一個人靜坐

等待白色的花升起白色的帆

仿佛，船在歲月中靜靜航行

如果不是，風雨

被擋在了外面，一個人的想法

怎么會這么靜，這么綠，這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