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樂客家方言程度副詞研究

【摘要】 王力先生曾把程度副詞分為絕對程度副詞和相對程度副詞兩類，他指出：“凡無所比較但泛言程度者叫絕對的程度副詞。凡有所比較者叫做相對的程度副詞。”從武樂客家方言來看，絕對程度副詞在數量和使用特點上更為突出，如：“齊”“太過”“娃”“夠”。本文通過描寫與解釋相結合的方法，總結武樂客家方言程度副詞的特點，分析其語義和語法功能。

【關鍵詞】武樂；客家方言；程度副詞；語義；語法

【中圖分類號】H14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16-012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6.040

一、前言

《中國語言地圖集》（第2版）中武樂客家方言屬于客家粵西片次方言，武樂鎮客家人的祖先大多都是從廣東梅州遷徙至此。武樂鎮位于貴港市城區東面的郁江北岸，現轄武樂、逢宜、吉斗、東南、勝嶺、水石、長城、江城8個行政村。武樂鎮居民主要使用客家話和粵語（白話）。

關于程度副詞的分類，王力先生首次從語義的標準分類，先生指出：“凡無所比較但泛言程度者叫絕對的程度副詞。凡有所比較者叫做相對的程度副詞。”張誼生（2004）在這一分類基礎上將程度副詞以量級劃分，將相對詞再分為最高級、較高級、比較級、較低級；將絕對詞再分為過量級、極高級、次高級、略低級。①夏齊富對程度副詞進行再分類，他認為應該按照程度副詞不同的語法功能將其分為兩類，即：既能修飾形容詞或動詞（簡稱謂詞）及其短語，也能修飾名詞包括數量詞、方位詞（簡稱體詞）的一類，和只能修飾形容詞或動詞包括由它們構成的短語的一類。②

武樂客家方言程度副詞特點突出，在語義、功能以及情感色彩方面獨具特色，但當前學界還沒有關于武樂客家方言程度副詞的研究成果，筆者作為母語者，對武樂客家方言程度副詞進行描寫與分析，希望能進一步豐富武樂客家方言的研究成果。本文基于張誼生的量級劃分對武樂客家方言程度副詞進行列舉，并對其語義特征和語法功能進行分析與說明。

本文的研究對象主要是貴港客家方言中常用的程度副詞，既包括貴港客家方言存在但普通話不存在的程度副詞，如：咁、齊，也包括貴港客家方言和普通話都存在的詞，如：夠，好。雖然說這些詞都存在貴港客家方言和普通話中，但是在具體用法上有一定的差異。

二、相對程度副詞的表義特征和語法功能

相對程度副詞一般見于比較句中，有明確的對象。在武樂客家方言中相對程度副詞只可以作狀語，不可作補語。“仲”和“還過”都是較高級相對程度副詞。

（一）“仲”[?o?21]

武樂客家方言的“仲”既可以修飾形容詞，也可以修飾動詞，當它修飾形容詞時才表示程度。相當于普通話“更／還”，常置于形容詞前作狀語，用于比較句中表示程度差別，突出一方更具某種特點。

（1） 啊部車看倒仲可以。（那輛車看著還可以。）

（2）啊三嘅作業寫得仲好過你。（啊三的作業比你寫得還好。）

“A+過”是武樂客家方言中常見的差比句式，當“仲”進入“A+過”句式時，表示“（前者）比（后者）還/更……”“仲”在其中表示對程度的進一步強調。例（3）強調“啊三”的作業確實比“你”要寫得好。

（二）還過[xai31ko44]

“還過”相當于普通話的“更加、還”，表示較高程度。句法上，“還過”只能在句中充當狀語，與形容詞搭配，構成“還過+A”結構。

（3）阿家嘅粉還過好食。（這家的粉更加好吃。）

（4）超市里背滴東西還過不好。（超市里面的東西更加不好。）

有時“還過+A”還表示說話人幸災樂禍的意味，如：

（5）躁喂，等下著打還過好。（還在調皮捏，等下你被打更加好，我就看你笑話。）

三、絕對程度副詞的表義特征和語法功能

絕對程度副詞一般不出現在具有比較項的語言環境當中，在武樂客家方言中，絕大多數的絕對程度副詞在句中既可以作狀語，也可以作補語。

（一）過量級程度副詞

1.娃[?a53]

“娃”是一個極量程度副詞，表示程度極高，因本字不明，為行文方便，借用讀音相同的“娃”代替，語義上相當于普通話的“太、十分、超級”，只能修飾形容詞或形容詞性結構，在句中作狀語。

（6）啊只雞娃肥。（這只雞超級肥。）

（7）今下佢娃死吃，長日想吃糖瓜，等下賣給糖家佬佢。（現在她超級貪吃，整天想吃糖果，等下把她賣給糖果零售商。）

“娃”在語義上含有夸張和強烈的主觀色彩，即超過人們的心理認知，表示極度的不滿或者驚嘆。例6表示雞的肥胖程度超過了人們的心理認知；例7表示對貪吃這個行為的不滿。以上用法都帶有主觀色彩。

2.夠

“夠”語義上相當于普通話的“非常、十分、超級”，表示程度很高，一般用來修飾形容詞，構成“夠+A”結構。

（8）啊滴飯菜夠好吃喔。（這些飯菜超級好吃。）

（9）阿姐讀書夠認真喔。（姐姐讀書超級認真。）

（10）佢夠吃得喔。（他超級能吃。）

“夠+A”結構表示驚嘆意味，句子后面常會帶表示驚嘆意思的語氣詞，“A”大多數由褒義形容詞充當，也可修飾動詞。如：例8表示菜煮得很有味道；例9表示讀書態度特別認真；例10表示特別能吃。

當“夠+A”結構中間加上一個第二人稱“你”變成“夠+你+A”結構，表示程度進一步加深，滿意或者驚嘆程度更高，例如：

（11）啊滴飯菜夠你好吃喔。（這些菜超級好吃。）

（12）阿姐讀書夠你認真喔。（姐姐讀書超級認真。）

（13）佢看上身夠你高喔。（他看上去超級高。）

雖然“娃”和“夠”都是表示程度極高，但“娃”表示的程度更高，且二者表達的主觀情感是有區別的。“娃”常用來修飾貶義形容詞，表示說話人厭惡或者不滿的情緒；“夠”常用來修飾褒義形容詞，表示說話人驚嘆或者滿意的情感。

3.蠻哋

“蠻哋”在語義上相當于普通話的“非常、十分”，修飾形容詞，在句中充當狀語，有時也可以做補語的中心成分，修飾“V+得”動詞性結構，動詞為單音節動詞。

（14）佢老婆蠻哋惡。（他老婆非常兇。）

（15）你俫生得蠻哋高大。（你兒子長得非常高大。）

（16）你莫看佢咁細，蠻哋食得。（你別看他這么小，十分能吃。）

（17）佢蠻哋飲得，一般人冇飲得過佢。（他非常能喝，一般人喝不過他。）

（二）次高級程度副詞

1.咁[kan31]

“咁”口語性強，使用頻率高，語義上相當于普通話的“這么、那么”，表示程度較高，可以修飾形容詞、動詞，也可以修飾方位名詞，“咁+A/V”在句子中充當謂語，A/V一般是單音節詞。

（18）又冇講話，就挨那叫，做該礙咁樣嚕？（又不講話，就在那里哭，為什么要這樣咯？）

（19）啱啱都喺大日頭才，今下咁暗，怕礙落大水。（剛剛還是大太陽，現在天這么黑，怕要下大雨。）

（20）做該行咁后尾？（為什么走這么后面？）

（21）你屋家幾多日冇掃呃，咁雷嘴。（你家里有多少天沒掃啦，這么臟。）

（22）佢有咁好？都冇信。（他有這么好？我都不信。）

“咁”表明說話人的驚訝或者不滿情緒，表示事物超過說話人的一般認知或者事情超出心理預期。例18表示說話人對說話對象哭鬧行為的不滿；例19表示天氣變化之快，說話人對此感到驚訝；例20表示對說話對象走在后面這個行為的不耐煩；例21表示對房子臟亂程度的難以置信；例22表示對某個人很好的質疑，有嘲諷語氣。

“咁+A”也可用于感嘆句句首，充當定語，A為形容詞，例如：

（23）咁貴嘚衫褲。（這么貴的衣服。）

（24）咁?嘚妹。（這么乖的小女孩。）

（25）咁大只老虎。（這么大一只老虎。）

此外，“咁+A+倒（語氣詞）”表示程度進一步加深，表達說話人的無奈。

（26）你讓有咁顛倒。（你怎么這么顛。）

（27）冇識得讓有咁惡倒。（不懂怎么會有這么兇。）

（28）你讓咁傻倒。（你怎么這么傻。）

2.幾

“幾”語義上相當于普通話的“非常、多、很”，表示程度較高，可以修飾動詞、形容詞，構成“幾+A/V”結構，且“A”多為單音節形容詞。

A.用于一般疑問句中表示程度，如：

（29）啊只雞有幾大？（這只雞有多重。）

（30）你幾多歲了？（你多少歲了？）

（31）大概可以使幾久？（大概可以用多久？）

B.“幾+A/V”在強調程度加深時，“幾”或者“A+V”的語調會相應地拉長，起到強調作用，多用于感嘆句當中，如：

（32）你看阿妹跑得幾快！（你看妹妹跑得多快！）

（33）你看表姐讀書幾厲害！（你看表姐讀書多厲害！）

（34）總冇看到做生日有幾風光。（我才不覺得辦壽宴有多風光。）

語義方面，說話人有時為表達自己的不滿或者不耐煩，“幾”在句中的含義就會有所改變，有反詰意味，例30表示辦壽宴一點也不風光。

C.用在陳述句中，表示任一程度，如：

（35）功夫幾難做都要做。（事情多難做都要做下去。）

（36）幾高都要爬上去。（多高我都要爬上去。）

D.當“幾”后接表否定的“A”時，“幾”和“A”之間須插入否定副詞“唔”或“冇”，構成雙重否定句式，才能表達“挺好、還算可以”的語義。

（37）我見啊只人還系幾冇錯。（我覺得這個人還是很不錯的。）

若“A”表肯定，那么“幾+唔/冇+A”則表示進一步的否定。如：

（38）幾冇識事。（很不懂事。）

（39）幾冇聽講。（很不聽話。）

“咁”和“幾”雖然都表示較高程度，但在一定程度上，“咁”重在強調客觀事實，“幾”更注重說話人的主觀態度，如：

（40）阿妹咁乖。

（41）阿妹幾乖。

例40注重陳述妹妹很乖這個事實，例41說話人對妹妹很乖的這個事實表稱贊態度。

3.齊[?hie31]

表示“很、十分、非常”義，表達的程度很高。

（42） 吹開幾只鐘頭嘚空調，頭都痛齊。（吹了幾個小時的空調，弄得我的頭很痛）

（43）講到種蔗都怕齊。（講到種甘蔗我都很怕了。）

（44）去行開一日街，成只人軟齊。（逛了一天的街，整個人非常累。）

（45）啊滴蘋果爛齊。（這些蘋果都爛透了。）

（46）啊啲衫褲冇燥齊來。（這些衣服還沒干透呢。）

句法上，“齊”只能用在諸如“怕”“痛”“干”“爛”等單音節形容詞或心理動詞后作狀語，以加深對句義的否定，且“齊”只能位于句末，不能出現在句中。

此外，“齊”在形容詞后作補語，本身已表示程度之深，但有時說話人為了進一步強調自己的感受，會將“齊”的語調拉長。

4.實在

“實在”相當于普通話的“實在是、確實”，可與程度副詞“夠”連用表示程度加深，例如：

（47）啊對鞋實在夠你靚。（這雙鞋確實是很漂亮。）

（48）啊滴豬場實在夠你大型。（這個豬場確實是規模很大。）

5.太過

“太過”相當于普通話的“太、過于”，一般用來表達不滿的情緒，可修飾動詞或者形容詞，例如：

（49）啊咩照顧孩子太過細致。（伯母照顧孩子太精細了。）

（50）佢太過過分了。（他太過分了）

6.好

“好”與普通話的“很”相當，一般不帶說話人主觀的情感色彩，重在強調事實。

（51）佢今日好夜正轉。（他今天很晚才回來。）

（52）做酒有木該，今下啊滴事咩好平常。（辦酒有什么奇怪的，現在的這些事都是很平常的。）

（53）我見佢好八。（我覺得他很顛。）

四、結語

本文對武樂客家方言程度副詞的語義特征和語法功能作了簡要的分析。大部分程度副詞帶有鮮明的主觀評價色彩，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出說話人的情感與態度。

句法功能方面，大部分絕對程度副詞可以置于動詞、形容詞前充當狀語，個別可以置于動詞、形容詞之后充當補語，如“齊”。

感情色彩方面，“娃”和“夠”都可修飾形容詞，但“娃”一般修飾的是貶義形容詞，表達說話人的不滿，“夠”一般修飾的是褒義形容詞，表示驚嘆，“娃”的程度更高。“咁”表示事物狀態、行為等超過說話人的心理預期或說話人對事情的一般認知，除了“幾”可以進入到否定句式外，大部分武樂客家方言程度副詞都不能進入否定句式，“咁”更強調注重客觀事實，“幾”更注重說話人的主觀情感。

總的來說，武樂客家方言的絕對程度副詞在數量、使用特點上，比相對程度副詞更為豐富，而對于它們之間的差異還應不斷地深入研究和探討。

注釋：

①張誼生：《現代漢語副詞探索》，學林出版社2004年版，第4-5頁。

②夏齊富：《程度副詞分類試探》，《安慶師院社會科學學報》1996年第3期，第63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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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梁瑜玉.博白菱角鎮客家話語法研究[D].廣西大學，2019.

[3]王力.中國現代語法[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131-132.

[4]夏齊富.程度副詞分類試探[J].安慶師院社會科學學報，1996，（3）.

[5]張誼生.現代漢語副詞探索[M].上海：學林出版社，2004：4-5.

[6]張斌，張誼生.現代漢語虛詞[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

作者簡介：

劉小溢，女，廣西貴港人，廣西師范大學漢語言文字學2020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