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凡

目前學界對于批評性質沒有統一的定論,有人認為“批評”是一門科學,也有人認為“批評”是一門藝術。批評的要點在于“冒犯”,“沖突”和“糾紛”是批評的常態,不過,這并不意味著批評就是責難,就是批判,真正的批評應是直陳優缺點,是“壞處說壞,好處說好”。劉川鄂從文本質量出發,敢說真話,在新世界文學批評史上受到一定關注,占有一席之地。
劉川鄂攻讀碩士期間接觸了張愛玲的創作,自此便為張愛玲所傾倒,踏上張愛玲研究一途。先后出版了《亂世才女張愛玲》《張愛玲傳》《張愛玲之謎》《傳奇未完張愛玲1920-1995》四部傳記著作。在已有的近百種有關張愛玲的書籍中,劉川鄂所著的《張愛玲傳》,被評論界列為最具權威和影響力的傳記,自出版以來,即廣為流傳。劉川鄂以張愛玲為個案研究作為中國現代文學切入口的方式,也被他應用到當代文學之中。
上世紀90年代末,劉川鄂以《小市民 名作家——池莉論》一文率先對當代文壇進行發難。對于池莉創作存在的不足,劉川鄂毫不留情地揭示了出來,一時間引起文壇震蕩,贊成者有之,批駁者亦有之。不僅在學術界引起轟動,而且在大眾領域引起了廣泛的關注。他還積極參與對湖北當代文學史的梳理,出版了《世紀轉型期間的湖北詩歌研究》《湖北文學通史·當代卷》。此外,劉川鄂也在各種層面思考中國當代文學存在的問題,不僅從制度層面給予了關注,而且將眼光放到被忽略的民間文學。在對各種文學現象進行批評的同時,還就批評自身進行反思,對于批評的種種亂象予以揭露,呼喚真正批評家的出現。
在近30年的學術生涯里,劉川鄂先后涉足了張愛玲文學研究、自由主義文學研究、作家作品研究、地理文學研究、文學現象評論和批評。他既在整體上觀察全局,也有具體的文本分析,同時也有對批評者自身的反思。
劉川鄂曾在不同時間、不同場合反復提及他的美學理念,即“我的審美判斷建立在身體的快感和痛感之上,建立在人性的自由與飛揚上。人性的含量和審美的含量就是我評價偉大文學(理想文學)的基本標準”。在劉川鄂的文本批評中尤是如此,他的審美總是建立在具體的審美對象身上,將自己的理想和熱愛投入到文學審美中。他在《多元時代的積極應對和價值堅守》中寫道:“文學藝術向美而在,它是滿足人們審美需求的特殊創造物。”
因著對美的向往,劉川鄂癡迷于張愛玲,并非因其小資情調或為人所津津樂道的“怪癖”,而是其作品中呈現出的深刻犀利的批判意識、悲天憫人的濃郁色彩以及新穎怪異的藝術張力。他認為張愛玲的《傳奇》是“別致的審美”,推崇現代作家們重審美超功利的文學立場。在此文學觀念的影響下,他毫不客氣地指出池莉作品存在的問題,認為其作品“不能喚起人們對詩意生活的進取心,不能給讀者高層次的審美愉悅”,也沒有對“崇高正義理性秩序的價值堅守和贊美”,只是一種為了迎合大眾而“平面化、時尚化的快餐式審美”。
人性維度是劉川鄂審美批評的另一個尺度。高爾基認為,文學的本質是人學,錢谷融在此基礎上認為:
文學作品的歷史地位與社會意義,首先是從它描寫人、對待人的態度上表現出來的。凡是能夠美化人們的靈魂,引導人們向上、刺激人們起來為爭取美好的生活而斗爭的作品,就是好作品,反之就是壞作品。
劉川鄂同樣也認為“文學是對人的本質的探尋”。將文學中是否含有人性作為他評價文學作品價值的重要標準,這大概能解釋劉川鄂癡迷張愛玲的原因,他認為張愛玲“具有對人性的精深的洞察與描寫能力。她筆下人物的人性深度和美學意蘊遠遠高于一般現代作家的作品”,將張愛玲視為“偉大”的作家是當之無愧的。
反觀池莉,劉川鄂評價不高,他認為其走紅不過是迎合了社會化普泛化的生存狀態,不能“喚起對人性的深層體驗”,也不能“豐富對人性的理解”。她的作品里沒有對人的“存在”做一種價值揭示,缺乏對“人性繁復狀態的心理學把握”,不能揭示“人的理性與非理性、欲望與現實的緊張沖突”。始終堅持從人性的維度來評判,使得劉川鄂的文學批評更具有人文氣息,也成為他評論風格的典型特征。
劉川鄂的學術批評既有對文本的感性的關切,亦有對批評的理性思考。劉川鄂認為 “美”和“人性”只能以感性的方式而不是科學理性的方式存在于文學之中,它具有不可替代性,也具有超越性,“文學是豐富的感性的審美的,文學批評的文風也可以是豐富多彩生龍活虎的”。
作為一個具有詩人氣質的批評家,劉川鄂在進行研究的時候往往灌注自己強烈的熱情和生命活力。在研究陳忠實時,他借著火車接頭處的燈光一口氣讀完了陳忠實的《〈白鹿原〉創作手記》,并不無感性地認為陳忠實的《白鹿原》是“20世紀中國最好的長篇小說之一”。
如果說感性是奔騰不止的洪水,那么理性則是將這種沖動化為有益文學田畝的閥門。喬治·布萊提出:
批評是一種思想行為的模仿性重復,它不依賴于一種心血來潮的沖動。在自我的內心深處重新開始一位作家或哲學家的“我思”,就是重新發現他的感覺和思維的方式,看一看這種方式如何產生,如何形成,碰到何種障礙。
劉川鄂同意這種說法,在他看來,“作家可以自由地隨心所欲地虛構創造,但評論家一定得審慎地思考和表達”。他指出批評的本質是一種理性活動,批評家要依據一定的觀點方法進行評判。批評家要有學術良知和學術理性,對所評對象的價值高低做出清晰的描述和準確的判斷,“如果批評失去學理支撐或學理性不強,就不能揭示作家作品的獨特價值和優劣得失,就沒有說服力也就沒有效力”。
不管是對文本的感性認識,還是站在理性的殿堂上進行嚴謹細致的分析,劉川鄂的學術批評一直力求做到在文本評析過程中感性與理性之間的平衡,力圖達到“理性思辨力與文學感悟力的融合”,在左手指出作家的描寫特點包括缺點的同時,右手指導和提升讀者的審美趣味。在30多年的學術研究中,他致力于通過批評來提高作家以及讀者的審美趣味和審美水平。正如何滿子所說“批評家站在文學思潮的高處,予大眾讀者以有益的指導,幫助他們不斷地提高閱讀欣賞水平和品味”,劉川鄂無疑做到了真正意義上的批評,這既是他一直堅持人性和審美批評的結果,也是源于他真誠的文學信念以及對文學審美的使命感和責任感。
劉川鄂批評態度嚴謹,注重思辨,以小見大,表達通暢,融入了自身鮮明的性格底色和生命活力,同時也將嚴謹細致的理性精神時刻貫穿于其中。
劉川鄂認為批評就是審美判斷,他將這審美批評理念高度融入批評實踐之中,他注重文學作品的審美性,將作品的審美含量和人性含量作為他審美判斷的依據,用一種極具審美觀感的語言表達出來。不僅使讀者領悟到作品的美感,打通讀者理解作品的審美渠道,也使人直觀地感受到作品里所隱藏的審美形象和審美意蘊。在對池莉系列小說的研究中,劉川鄂通過從審美的角度,把握池莉市民題材小說的審美特征,得出市民審美趣味是池莉小說創作的基本美學傾向,從而揭露池莉作品所存在的嘮叨化和惡俗化趣味的問題。可見,劉川鄂在批評中時刻注意到的是作品的審美價值和審美特征。
在《令人咋舌的〈驚世之作〉》中,劉川鄂就用了三個口語化的小標題,分別是“主人公太缺乏可信度”“細節太缺乏真實感”“人物性格太缺乏說服力”,以此來說明池莉的驚世之作是失敗之作。他還經常在評論里運用一連串疑問、反問的形式來道出自己對某個事物的質疑和困惑,在《韓少功:“公民寫作”的偉大實踐》中出現了連串式的發問,開篇就對“名家”進行質疑,發出“有你們說的那么多大師嗎,有你們說的那么多經典嗎”的質疑。
在批評當代作家時,劉川鄂用一連串的反問表達自己的不滿,如“當小說和熒屏上充斥著好皇帝形象,它的創造者哪有民主共和之國民意識?……鼓吹茍活主義人生態度,與現代自由人生價值相距多遠?”可以看出,劉川鄂這些文字中所帶有的強烈情感和主體意識。他的個人色彩在一眾批評中顯得尤為突出,與其批評的口語化特點也是密不可分的。正如楊光祖對他的評價:
很多評論家食洋不化,生搬硬套,貌似很有學問,其實都是假學問。劉川鄂的文字好像平易,但平易后面的艱險,卻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見的。
劉川鄂只不過是將一些深奧晦澀的學術理論通過直白易懂地方式表達出來,而然這種化難為易的方法沒有深厚的功力是很難實現的。
他雖然倡導批評要有學理化,但在具體實踐的時候,難免有時失之偏頗,過度的情感投入使得他的批評主觀性更強一些。個人的喜好往往使劉川鄂在批評時更容易關注他人的價值理念問題,而對于文本的具體解讀方面有所忽略。劉川鄂倡導“心靈的學術”,既融入了自身鮮明的性格底色和生命活力,同時也貫穿著嚴謹細致的理性思辨,堅持以人性含量和審美含量作為評判文學作品的標準,以小見大,表達曉暢,在當代批評界留下了精彩印痕。
(作者系湖北大學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2020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