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隨著脫貧攻堅戰的全面勝利,我國易地搬遷重心全面轉向后續扶持工作。易地搬遷勞動力向安置地之外的區域流動造成集中安置社區的“空心化”,給后續扶持工作帶來了挑戰。為此,文章基于新地域主義和流動治理理論提出了易地搬遷后續扶持的流動性治理策略。易地搬遷后續扶持流動性治理強調把搬遷人口流動作為基礎性變量納入后續扶持治理之中,以搬遷人口流動為導向完善后續扶持的治理機制,通過技術主義和合作主義兩種治理策略,幫助易地搬遷人口實現生計發展。
[關鍵詞]易地搬遷人口;后續扶持;社會流動;流動性治理;生計發展
[中圖分類號]F321—1[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0694(2023)02—0102—10
[作者]覃志敏副教授廣西大學區域社會治理創新研究中心、廣西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南寧 530004
一、研究的問題
易地搬遷是我國重要的扶貧方式。“十三五”時期,易地搬遷作為我國脫貧攻堅的“頭號工程”,致力于解決“一方水土養不起一方人”的貧困問題。易地搬遷人口在我國建檔立卡脫貧人口中占比約20%,城鎮化集中安置是我國“十三五”時期易地搬遷的重要方式。“十三五”時期,我國960萬易地搬遷人口中城鎮安置500萬人,農村安置約460萬人,建成集中安置區約3.5萬個,其中城鎮安置區5000多個,農村安置點約3萬個1。脫貧攻堅戰取得全面勝利后,易地搬遷人口全部實現脫貧。然而,易地搬遷人口盡管實現了脫貧,但是在安置點生計卻出現了內卷現象,生活水平沒有明顯提高(2)。2021年4月,國家發展改革委、國家鄉村振興局等20個部委聯合印發的《關于切實做好易地扶貧搬遷后續扶持工作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的指導意見》指出,易地搬遷進入以后續扶持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搬遷人口“穩得住、有就業、逐步能致富”是后續扶持政策核心目標。
關于如何推進易地搬遷后續扶持,多數研究基于空間治理視角著重討論了易地搬遷人口在安置地“發展空間”再造或者重構。付少平等(2015)指出搬遷人口原有經濟空間流失、社會空間斷裂、制度空間改變,應精準識別搬遷人口的空間需求,有針對性地改善搬遷人口的生計空間,提高生計行動能力3。鄭娜娜等(2019)將易地搬遷人口集中安置社區的空間再造視為一個融合物理、社會、經濟、政治、文化心理等多維空間重構過程,應在識別各類空間區隔的基礎上推進搬遷人口多維空間的形塑與協調“。王蒙(2019)將搬遷人口集中安置社區視為需進行生計轉型和關系重構的非城非鄉的“過渡型社區”,認為應致力于制度、公共、生計等空間營造,促成“過渡型社區”向發展共同體的轉變5)。渠鯤飛等(2019)關注了不同主體在易地搬遷集中安置社區空間再造的作用,強調通過政府、安置社區、搬遷人口之間的協同治理推進易地搬遷人口在安置地發展空間的再造[6]。王寓凡等(2020)指出易地搬遷人口空間再造實踐偏重物理空間,忽視空間再造的系統性,導致搬遷人口在安置地“穩不住”和“難致富”,而政企良性協同治理能為搬遷人口再造多元需求空間。謝治菊等(2020)提出通過大數據的技術治理緩解搬遷人口生計空間不足、服務空間壓縮、心理空間斷裂,實現搬遷人口發展空間重構(8)。劉少杰(2020)強調應引導搬遷人口進入互聯網,接收信息,吸納資源,化解搬遷人口物理空間與社會空間、心理空間的失衡[9]。
已有研究聚焦易地搬遷人口在安置地發展的多維空間失衡問題,把易地搬遷后續扶持聚焦在集中安置社區的空間再造或重構,提出相應的治理方案,形成了“過渡型社區”“大數據治理”等富有啟發的研究視角。然而,已有研究對易地搬遷人口流動關注明顯不夠,沒有充分注意到搬遷人口流動對具有地理邊界和行政邊界的安置地空間治理帶來的沖擊。事實上,搬遷人口安置后普遍出現了主要勞動力外出務工、遷出地和遷入地“兩頭跑”等現象,實際居住在集中安置社區的居民多數是老人、婦女和兒童(10]。易地搬遷人口流動和安置社區的“空心化”致使以安置社區為單元的空間再造或重構產生偏離,弱化了后續扶持的效果。高流動性是易地搬遷人口的重要特征,安置后搬遷人口往往會繼續向不同方向自發流動,而不是選擇立即穩定下來(1)。
為此,本文以易地搬遷人口流動作為切入點,基于廣西5個脫貧縣的易地搬遷城鎮安置區調查材料分析易地搬遷人口的流動與生計狀況,嘗試提出并闡述易地搬遷后續扶持流動性治理這一新的治理策略。
二、集中安置后易地搬遷人口的流動與生計
我國易地搬遷人口絕大部分屬于縣域內安置。受地理區位、自然條件、歷史等因素制約,脫貧縣經濟基礎薄弱,二三產業規模小、發展水平低,工資水平較低。易地搬遷人口城鎮化安置后,多數搬遷人口難以在安置地實現充分就業。加之在安置地后生活成本增加,經濟壓力增大,形成了易地搬遷人口以生計發展為目的的社會流動。
1.易地搬遷人口向安置地外的流動就業
改革開放以來,伴隨全球化浪潮深入推進,我國日益融入到世界經濟發展大潮之中,經濟實現持續高速增長。與此同時,我國也步入了人口大規模、跨區域的大流動時代。外出務工農民是我國流動人口的主體。2018年全國流動人口2.41億,外出農民工約1.73億,占71.78%(2),其中跨省流動約占44.0%,省內流動約占56.0%,脫貧人口集中的中西部地區是農民工主要輸出地,外出務工農民約占總量的60.6%[13]。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一人就業,全家脫貧,增加就業是最有效最直接的脫貧方式。長期堅持還可以有效解決貧困代際傳遞問題。”外出務工是緩解易地搬遷人口多維貧困最有效的方式(5)。即使是搬遷前也有相當一部分易地搬遷人口依靠社會網絡(如親戚、朋友、老鄉等社會關系網)形成了以外出務工為主、農業生產為輔的家庭生計方式。城鎮安置地區就業機會少,工資比較低,搬遷之后大部分具備外出務工能力的搬遷勞動力選擇向安置地之外的區域流動實現就業增收。筆者在廣西5個脫貧縣調研易地搬遷獲得的數據顯示,在城鎮集中安置社區中搬遷勞動力外出就業比例最高可達87.35%,最低的也有40.53%。
W搬遷戶的戶主為廣西脫貧縣DH縣人,49歲,初中文化,家庭人口5人。妻子43歲,初中文化,母親86歲,兩個小孩一個念高中,一個讀幼兒園。搬遷前,W搬遷戶居住在距離DH縣縣城60公里的山村,車程約1個多小時。W搬遷戶在原住村莊耕地人均不足1畝,主要種植玉米、水稻,用于滿足家庭消費。搬遷前,丈夫在廣東東莞的電子廠打工,包吃住,計件工資,每月收入3000元左右。妻子在家務農照看小孩和老人。2018年搬遷到DH縣的GJ縣城集中安置點后,兩個孩子在GJ集中安置點附近的學校就讀。丈夫繼續到廣東東莞打工,但工作的企業已有變化,仍然是包吃住、計件工資,每月獲得的工資接近4000元。每年國慶節、春節,丈夫從廣東東莞返回GJ縣城集中安置點過節。妻子留在GJ縣城安置點照顧子女上學,在附近的扶貧車間靈活就業,工作不穩定,月工資700—1000元。
X搬遷戶的戶主為廣西脫貧縣LA縣人,48歲,初中文化,家庭人口4人。妻子43歲,初中文化,兩個女兒。大女兒17歲在LA縣讀技校,小女兒12歲在LA縣ZD縣城集中安置點配套的小學念書。X搬遷戶原住村莊到ZD集中安置點的車程約1小時。X搬遷戶在原住村莊的耕地有2畝多,人均不足1畝,主要種植玉米等糧食作物。搬遷到LA縣ZD縣城集中安置點前,妻子在家務農并照料小孩上學,丈夫跟著熟人到廣西南寧市相關縣份打工,工資采取計件方式,包吃住,月平均工資接近3000元,但工作不穩定。2019年搬遷到LA縣ZD縣城集中安置點后,丈夫前往南寧市武鳴縣打工,工資仍采取計件方式,包吃包住,月工資3000—4000元,工作相對穩定。妻子則留在ZD集中安置點居住,照顧兩個女兒上學,同時在縣城一所職業技術學校做宿舍管理員(三班倒),月工資1800元,工作比較辛苦但比較穩定。
易地搬遷人口外出就業分為兩類,即跨省就業和縣外省內就業。上述兩類外出就業搬遷戶的特點是家庭主要勞動力在年齡上符合外地勞動力市場要求(一般為不超過50歲),在搬遷前依靠社會網絡資源獲得外出就業機會,工作內容相對固定,家庭收入依靠外出務工,沒有農業經營收入。一般而言,縣外省內就業工資低于跨省就業工資,但仍高于安置地就業工資。由于獲得了相對好的工資收入,多數外出就業搬遷人口將其原住村莊的土地進行流轉或者給親戚朋友耕種,很少返回原住村莊。
2.易地搬遷人口在遷入地與遷出地“兩頭跑”
遷入地和遷出地“兩頭跑”是指易地搬遷人口既在安置地從事不穩定的就業,同時又兼顧原住地的農業生產,家庭主要勞動力在遷入地和遷出地往返流動,家庭既有農業收入,也有務工收入,且兩類收入相差不大。易地搬遷人口在遷出地與遷入地“兩頭跑”的現象比較普遍。筆者調研的5個易地搬遷城鎮集中安置點,“兩頭跑”的易地搬遷農戶約占三分之一。易地搬遷人口“兩頭跑”的主要原因包括搬遷農戶主要勞動力年齡偏大、在安置地就業不穩定、原住地有較為豐富的農業資源、城鎮安置點生活成本高等。易地搬遷人口“兩頭跑”除家庭主要勞動力在遷入地和遷出地往返流動的情形外,還有一種類型是基于家庭勞動代際分工的“兩頭跑”,即易地搬遷農戶主要勞動力在城鎮安置地就業,而爺爺奶奶則留在原住村莊進行種植和養殖,農閑的時候返回城鎮集中安置點居住(16]。
Y搬遷戶的戶主為廣西TD縣人,50多歲,小學文化,患有高血壓等慢性病10余年,家庭人口4人。妻子50多歲,小學文化,兩個孩子,一個孩子16歲,另外一個孩子14歲,都在TD縣SL縣城集中安置點配套建設的學校念書。Y搬遷戶原住村莊距離SL 縣城集中安置點30多公里。Y搬遷戶在原住村莊有耕地不到1畝,林地30多畝,林地資源比較豐富。搬遷前,Y搬遷戶家庭主要勞動力在原住村莊種植玉米等農作物,沒有外出務工。2018年搬遷后Y搬遷戶家庭日常開支由原來的每月1000元增加到每月2000元。丈夫在SL集中安置點周邊的工業園區當保安,每月休息4天,月工資2000元。Y搬遷戶在原住村莊的老房子沒有拆(屬于連體房,政策允許不拆除),丈夫返回原住村莊種植桉樹。妻子因身體原因,沒法在SL集中安置點附近的扶貧車間務工,而是到TD縣城打零工,如幫忙收芒果(TD縣盛產芒果)等,工作時間不固定,工資較低,月收入1000—2000元。
L搬遷戶的戶主為廣西TD縣人,50多歲,家庭人口4人。妻子50多歲,患過腦出血,已殘疾,無勞動能力,兩個孩子,大兒子27歲,在深圳打工,患有脊椎炎。小女兒17歲,在廣西百色市讀衛校。L搬遷戶原住村莊距離TD縣的SL縣城集中安置點車程不超過30分鐘,距離比較近。L搬遷戶在原住村落有耕地5畝。搬遷之前,由于需要照顧妻子,丈夫在原住村莊務農,5畝耕地全部種植甘蔗,年收入約5000元。搬遷之后,由于在安置地無法找到穩定且較高收入的工作,以及縣城生活成本較高, L搬遷農戶主要居住在原住村莊,家庭收入主要依靠種植甘蔗。每年7—8月TD縣的芒果、西紅柿豐收季節,丈夫會載著妻子來到SL縣城集中安置點居住,并通過私人關系獲得打零工的機會,如采摘西紅柿、裝箱西紅柿等。打零工月收入在2000—3000元之間。
3.易地搬遷人口回流遷出地發展農業
易地搬遷人口回流遷出地發展農業是指易地搬遷農戶盡管在城鎮安置點有住房,但是家庭主要勞動力回流原住村莊進行農業生產,家庭主要成員仍長期在原住村莊居住,家庭收入以農業經營性收入為主。回流原住村莊發展農業的易地搬遷農戶占總易地搬遷農戶的比例較低。易地搬遷人口回流原住村莊發展農業的原因包括搬遷農戶在遷出地獲得較為豐富的農業資源(自己擁有或者通過土地流轉獲得)、家庭主要勞動力不適應城鎮就業等。除少數回流遷出地發展農業的搬遷農戶因較為豐富的農業資源家庭收入相對較高外,多數回流遷出地發展農業的搬遷農戶因為無法適應城鎮就業而返回原住村莊,他們在原住村莊獲得的農業資源少,家庭收入水平也比較低。
搬遷戶C的戶主為廣西JX市(縣級市)人,47歲,妻子46歲。家中有3個孩子,最大的孩子是女兒23歲,另外兩個小孩為雙胞胎15歲,均在JX市為集中安置點配套建設的學校就讀初中。C搬遷戶的原住村莊到KC集中安置點車程約2小時。C搬遷戶在原住村莊的人均承包地約1畝,土地資源比較少。但是C搬遷農戶在搬遷前就流轉了親戚、朋友的耕地來種植桑葉(親戚朋友均外出打工了,不種地),種桑養蠶近10年,流轉土地30畝。2018年搬遷到JX市的KC縣城集中安置點后,丈夫和妻子均返回原住村莊繼續種桑養蠶,收成好的時候年毛收入10萬元。大女兒畢業后在JX市的KC縣城集中安置點擔任社區兩委委員,工作1年多,月收入1800元,居住在KC集中安置點。另外兩個孩子周末和放假時也在KC集中安置點居住。
Z搬遷戶的戶主為廣西TD縣人,47歲,妻子51歲,家庭人口4人。家中有兩個小孩,大的孩子為男孩24歲,小的孩子為女孩22歲。Z搬遷戶原住村莊距離TD縣SL集中安置點24公里,車程約50分鐘。Z搬遷戶在原住村莊有3畝耕地,人均耕地不足1畝。搬遷之前,Z搬遷戶種植玉米、養殖牛和羊、釀酒,家庭收入主要依靠養殖牛羊、釀酒。另外,Z搬遷戶的戶主為原住村莊的村委干部。2018年Z戶搬遷至TD縣SL縣城集中安置點后,女兒在原住村莊擔任扶貧信息員,兒子待業在家,妻子仍在原住村落務農和釀酒。丈夫2021年2月當選為SL縣城集中安置點的社區委員,月工資2500元(含五險一金)。因而,丈夫周一到周五都要住在SL集中安置點,周末回原住村莊居住與其他家庭成員共同勞動。
總體來看,易地搬遷人口基于家庭資源稟賦(勞動力狀況、土地資源狀況等)選擇了流動的路徑,搬遷人口在安置后的流動呈現出多元化的特點。通過流動易地搬遷獲得了發展,但是外出務工搬遷農戶就業仍不夠穩定、工資水平較低,多數返回遷出地務農的搬遷農戶農業發展資源較少,家庭收入水平較低。
三、易地搬遷后續扶持的流動性治理邏輯
1.新地域主義與流動性治理
20世紀80年代興起的新地域主義(new regionalism)被認為是對全球化與區域一體化下社會治理挑戰的回應。新地域主義強調治理空間動態性、開放性和建構性;地域治理的邊界由人口的流動及其網絡關系所定義,治理空間是網絡化的地域空間;空間治理是從人的主體性經驗與意義出發關注人的社會流動,開發其流動潛能;要超越地理邊界阻隔,構建動態合作與彈性整合的空間秩序;破除以地理為界限的空間權利結構,消除流動差異引發的空間權利不平等,倡導共享參與價值1”。新地域主義與傳統地域性治理的顯著差異是將社會流動作為一個基礎性變量置入地域治理之中。新地域主義下的地域治理是基于社會流動的流動性治理。流動性治理將協助治理對象構建流動網絡作為重點任務,一方面通過優化整合資源,有針對性地提升治理對象的能力水平,激發其流動的潛能;另一方面超越原有地域治理邊界,以治理對象的社會流動為導向動態調整區域治理政策,建立跨地域能力的組織系統,實現區域間政府治理的協同與整合。
在治理策略上,流動性治理注重技術主義和合作主義兩種策略(18)。信息的獲得是人口流動的催化劑,而信息獲得依賴信息的傳遞。現代通信技術的運用使信息傳遞更為準確,更有效率。對流動人口發展的有效治理建立在準確把握治理對象信息基礎之上,即對治理對象重要信息變動的準確捕捉、存儲與分析。流動性治理以信息系統及相應的共享技術、監管技術等治理技術為依托,通過這些技術使用,及時、準確掌握治理對象的特點與發展需求,制定與調整治理政策措施,提升治理行動對社會流動的回應力。如果說技術主義是流動性治理的手段,那么合作主義便是流動性治理的方式。治理對象的社會流動使得治理行動具有跨區域性特點。通過開展廣泛的、不同層次、不同類型的合作,構建一個開放的合作治理結構,能有效彌補組織治理的地域封閉性弱點,擴展地域治理的深度與廣度。如通過組織間的協作解決部門服務碎片化實現整體性治理,通過區域間協作實現跨區域治理,通過政府與社會合作提升治理效能等。
2.易地搬遷后續扶持的流動性治理邏輯
脫貧縣經濟基礎薄弱,城鎮化集中安置點能為大規模的搬遷人口提供居住場所,但是無法為所有搬遷勞動力提供良好的就業崗位。搬遷安置后,搬遷人口為了生計發展選擇向安置地之外的區域流動獲得生計資源是基于安置地經濟條件約束下做出的理性選擇。搬遷人口的社會流動服務于其在安置地的家庭再生產整體目標,即滿足家庭在安置地區的教育、醫療等消費支出以及在城鎮享有更好的生活。流動性成為易地搬遷農戶在易地搬遷“過渡期”內的重要特征。對于易地搬遷流動人口而言,城鎮集中安置點主要滿足家庭的生活功能而非經濟功能,安置點之外的地域才是他們收入的主要來源。
從實踐層面看,易地搬遷人口流動具有雙向性和雙重性的特點。易地搬遷人口雙向性是指易地搬遷人口基于生計發展目標需要向安置點外的區域流動,但是隨著時間或者條件的變化,也可能隨時回流到安置點就業。如外流的搬遷勞動力可能因為子女上學、老人生病需要照料等原因回流安置點照顧家庭成員同時在安置點城鎮就業。易地搬遷人口流動的雙重性是指搬遷人口向安置點之外的區域流動有雙重路徑,易地搬遷人口既可以向安置點之外的其他城鎮流動獲取就業機會,也可以向遷出地原住村落流動,回原住村莊發展農業生計。一般而言,搬遷人口根據家庭勞動力的稟賦(如年齡、技能等)以及流動網絡中的資源(如外出務工崗位信息、原住村莊農業資源條件等)確定流動的路徑。
易地搬遷后續扶持的流動性治理把搬遷人口的流動作為基礎性變量納入治理實踐之中。其治理的邏輯集中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詳見圖1):一是提升搬遷人口的技能和流動能力。在安置點無法為全部易地搬遷人口提供良好就業崗位的情況下,提升易地搬遷人口就業技能和農業技術水平成為易地扶貧搬遷后續扶持的重點任務。同時,通過區域間協作和勞動力組織化輸出等方式提升搬遷人口的流動能力,促進其流動到安置點外的區域獲取更好的發展資源和機會。二是以易地搬遷人口流動為導向定義后續扶持治理的空間地理邊界。從實踐來看,易地搬遷人口的流動空間包括了安置點、遷出地,以及安置點和遷出地之外的其他城鎮區域。通過區域間協作等盡可能將后續扶持延伸至易地搬遷人口流動的所有地理空間。三是超越安置點行政邊界,依托東西部協作、鄉村振興戰略等方面的政策優勢,建構后續扶持治理的協作體系。如借助東西部協作等區域協作機制,安置點政府與東部地區政府、社會組織建立針對易地搬遷人口外出就業的服務協作機制;保障易地搬遷人口在原住村莊的土地承包權等合法權益,建立安置點與遷出地基層政府之間的治理協作,支持易地搬遷人口在遷出地借助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帶來的機遇,合理開發原住村莊農業資源并取得農業經營收入和資產性收益。四是以易地搬遷人口流動為導向動態調整后續扶持舉措,建立彈性整合的后續扶持政策。易地搬遷人口的流動是動態的,搬遷勞動力可能由于需要照顧子女上學或生病的老人、農業經營失敗等各種原因回流安置點,也可能因為家庭照料任務解除等原因而外出就業或返回原住地發展農業。因而,需要通過易地搬遷人口動態監測,精準把握易地搬遷人口的流動情況,結合其發展需求及時調整后續幫扶舉措。
四、易地搬遷后續扶持的流動性治理策略
易地搬遷人口流動形成的人戶分離現象對具有地理邊界和行政邊界的空間治理帶來了挑戰。特別是當前的戶籍制度進一步凸顯了地域治理的制度化限制和封閉性。易地搬遷后續扶持的流動性治理強調通過技術主義和合作主義兩種策略化解人戶分離帶來的治理挑戰,幫助易地搬遷人口解決生計發展中的問題。
1.易地搬遷后續扶持的技術治理策略
信息技術的發展促進人的流動強度增加,形成流動空間等新形式。同時,新的信息技術也為搬遷人口后續扶持提供了新的治理策略。易地搬遷人口的技術治理策略強調通過網絡數據資料的調取、運用和分配,來改善和拓展易地搬遷后續扶持對搬遷人口流動的回應力。具體而言,一是采集易地搬遷人口流動基礎數據。可通過購買服務、結對幫扶干部入戶采集、充分利用建檔立卡貧困戶數據等采集易地搬遷人口家庭基本信息、流動情況、就業狀況等數據信息。二是在信息采集的基礎上建立包含家庭基本情況、流動狀況、就業狀況等多個模塊的易地搬遷人口就業信息數據庫。三是對易地搬遷人口的就業、培訓、崗位需求等開展數據分析,通過大數據比對分析和部門信息共享,對就業轉失業的搬遷人口及時提供職業指導、職業介紹等服務,精準推送就業崗位和就業技能培訓。另外,利用互聯網技術開展線上培訓、遠程面試等就業服務,促進易地搬遷勞動力實現穩定就業。
2.易地搬遷后續扶持的合作治理策略
易地搬遷后續扶持的合作治理策略包括了區域協作、城鄉合作、政社合作等多層面的治理協作。在區域協作層面,以區域間的政府合作為重點,充分發揮現有的東西部協作、對口支援、定點幫扶等幫扶機制在促進搬遷人口穩定就業方面的作用。具體而言,一是協作雙方簽訂勞務協作合作框架協議,建立勞務協作精準對接機制。如西部脫貧縣進行易地搬遷人口轉移就業摸底調查,制定“求職需求清單”,東部對口協作地區的政府根據“求職需求清單”定向開發就業崗位,制定“崗位供給清單”并提供給易地搬遷脫貧縣,由脫貧縣進行人崗匹配,并針對性開展就業技能培訓和精準輸送搬遷勞動力轉移就業。同時,協作雙方加強外出就業易地搬遷勞動力的就業跟蹤管理、權益保障等就業服務合作。二是協作雙方立足安置點優勢資源加強產業協作,為回流安置點的易地搬遷勞動力提供就業崗位。如依托東西部協作和對口支援機制,安置點政府與東部地區政府合作建設產業園區,加大招商引資力度,吸引東部優秀企業家到安置點產業園區建廠興業,促進回流安置點的易地搬遷勞動力實現在家門口穩定就業。
在城鄉合作層面,立足優勢資源在安置城鎮發展林農特色產品深加工及關聯物流商貿服務等產業,引導建設特色產業聚集區,推動城鎮產業與遷出區農業聯動和融合。具體而言,一是鼓勵在城鎮實現穩定就業的易地搬遷人口通過土地流轉增加資產性收入。完善農村土地制度和深化農村承包地“三權分置”改革,堅持搬遷人口在原住村莊的土地承包權、林權、宅基地使用權等權益長期不變。鼓勵已在城鎮穩定就業的搬遷人口流轉原住村莊的土地,支持人才、資本、技術有序向有發展條件的遷出區農村流動和聚集,促進遷出地農業產業化發展。二是支持有意愿返回原住村莊的易地搬遷人口發展現代農業。對返回遷出村莊且有長期穩定發展農業意愿的易地搬遷農戶給予優先承租流轉土地、提供貼息貸款、加強技術服務等扶持,促進返回原住村莊的易地搬遷農戶穩步擴大經營規模,引導其采用先進生產技術和手段開展農業標準化生產。
在政府與社會合作層面,以幫助易地搬遷群眾實現穩定就業為重點任務,構建政府與社會組織、個人共同促進易地搬遷人口就業的合作機制。一是通過政府購買社會服務方式與社會組織合作開展易地搬遷人口就業狀況和就業意愿摸底調查。城鎮集中安置點人口眾多,一些大型城鎮集中安置社區人口規模甚至接近2萬人。加之易地搬遷人口流動性強,依靠政府工作人員開展易地搬遷人口就業情況摸底調查難度比較大。可通過政府購買社會服務方式,委托專業的社會調查組織開展易地搬遷人口就業狀況和就業意愿摸底調查,為建立易地搬遷人口就業數據庫提供支撐。二是地方政府積極與人力資源服務機構等社會組織開展就業服務合作。鼓勵和支持公共就業服務、人力資源服務等機構參與易地搬遷人口穩定就業幫扶,在就業信息收集并向搬遷人口傳遞、就業技能培訓、易地搬遷勞動力輸出與就業安排、易地搬遷人口就業跟蹤管理等方面開展廣泛合作。三是鼓勵勞務經紀人、外出務工能人等個人帶動易地搬遷人口外出就業,科學制定帶動就業補助標準與檢查管理制度。
五、結論
易地搬遷后續扶持致力于實現搬遷人口在安置點“穩得住、逐步能致富”,進而鞏固脫貧攻堅成果和防止出現大規模返貧。易地搬遷人口在安置點穩定下來安居樂業需要經歷一個較長的“過渡期”。因受安置點經濟發展條件制約,安置點向易地搬遷人口提供的就業崗位數量有限,大多數易地搬遷群眾搬遷后自發向不同區域流動。流動性成為易地搬遷人口在“過渡期”的重要特征。易地搬遷人口的流動造成了集中安置點“空心化”,致使以集中安置點為單元的后續扶持出現瞄準偏離。因而,需要將人口流動作為基礎變量納入易地搬遷后續扶持治理之中,對有意愿外出務工或已外出務工的易地搬遷勞動力,以東西部協作、對口支援、定點幫扶等區域協作為重點,提升區域勞務協作水平和服務質量,幫助易地搬遷人口在安置點之外實現穩定就業增收。對有意愿回流安置點就業或者在安置點不穩定就業的易地搬遷勞動力,以區域產業協作、城鄉產業融合為重點,加大招商引資力度,引導優秀企業家在安置地投資興業,為易地搬遷人口在安置點穩定就業提供良好工作崗位。對返回原住村莊發展農業的易地搬遷人口,充分利用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等農村發展機遇,引導和支持易地搬遷人口通過土地流轉擴大農業經營規模,采用先進生產技術和手段發110 展現代農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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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