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甫雄
上世紀80年代的工作和生活于我而言,遙遠而溫暖。
1988年我在丹徒縣西麓鄉工作,那里民風淳樸、百姓善良、社會和諧。在那個年代,鄉鎮的中心工作除了發展經濟外,還要完成一些上級下達的工作任務,群眾將它概括為“一定(糧油定購)三上交(鄉統籌、村提留和農業稅)”外加“肚皮高”(計劃生育)和“扛大鍬”(水利建設)。這些都是當時鄉鎮工作中剛性的工作任務。每到夏秋兩季上交糧食定購任務和冬春水利建設時,鄉鎮機關干部都要全力以赴,協力同心,深入一線,指揮并參加戰斗。每到這樣的時候,鄉機關白天很少見到機關干部的身影,但是一到晚上,各個辦公室卻是燈火明亮,十分熱鬧。忙碌了一天的機關干部有的看報紙,有的看電視,有的借著辦公室透出的亮光在井邊洗衣服,有的村干部踏著月色星光來向鄉領導反映情況,還有的在相互交流工作……
在我的記憶里,在鄉機關食堂吃飯是非常愜意的時候。每到三餐時刻,機關干部齊聚食堂,說笑著開始自己的填肚工作。那時候除了靠近機關居住的同志外,機關干部基本都在食堂就餐。即使是家住鎮江市區的同志,有時因下鄉工作較晚,趕不上回市區的末班車,有時候即便能趕上,但由于一天的勞累,加上來回奔波耗時多,還增加了路費支出,所以一般很少回家。睡在鄉機關,就需在食堂吃早餐。食堂的早餐特別簡單——稀飯加饅頭,幾乎常年不變。有時候食堂的何師傅也會到集鎮上去買些油條、燒餅給我們改善一下伙食,調節一下胃口。我的早餐喜歡用咸菜就著稀飯吃。何師傅發現了這一點,于是在夏秋季經常會去鄉鎮市場上買回一斤豇豆,晚上放在咸菜缸里用石頭壓在鹽鹵里浸泡一夜,第二天早上用菜籽油加上百頁在鍋里炒一下。因為只浸了一夜,顏色還是青青的,像綠色的玉,看著那顏色,聞著那直往鼻孔里鉆的微酸的香味,嘴里止不住汪了一股清泉,胃口大開。組織委員劉蘞葆見后,常常會左手端著稀飯碗,右手拇指、食指、中指夾著饅頭,無名指和小指夾著筷子在我對面坐下,共同享受這幸福美好的早餐。淳淳的油脂香和撲面而來的酸菜味,絕對是一種美妙的味覺體驗。其他同志有時也會一起來湊個熱鬧。晚飯時,一天辛勞下來的劉委員會買上只有不到一元的乙種白酒,一人自酌。我不愛喝酒,但乙種白酒的土燒香味還是有吸引力的,所以偶爾湊上去喝上一兩杯。遇到食堂燒可口的小炒或紅燒肉一類的菜,其他一些同志也會來上兩口,劉委員買來的一斤白酒半小時不到就一掃而光。有時候我也會買一瓶兩元多的泗洪特釀,晚上喊上劉蘞葆和其他幾位同志小酌一杯,你說我笑,其樂融融。飯后,大家各自點上一支煙,就今天或近期工作議論幾句,我從中也了解到基層原始的真實的人和事,這對安排下一步的工作,甚至對關鍵問題的決策都會起到重要作用。
最有趣的是晚間打牌。我因睡眠不好,晚上不想打,但同志們常?!靶M惑”我,拗不過情面,有時也會去玩上幾局。漸漸我發現,紀委書記柏青松和財政所長李和財對家、我和鄉長邵福泰做對家為最佳搭檔。為什么?因為只要他們一局牌下來,如果贏了,紀委書記會總結三條經驗,成績當然是他的;如果輸了,則是問題三個,紀委書記總要補上一句:你水平太低了,出這么多問題!財政所長性格有點急,一般只要打到兩局,必然會出現成績是紀委書記的、問題是財政所長的這樣的局面。這時候,財政所長會嚷上一句:“不打了!下次小狗子才和你打對家?!庇谑窃谝黄Τ陈曋薪Y束牌局。但是第二天又和好如初,到了晚上,假如沒事,他們兩個又會笑著走進我的辦公室,要再大戰三局兩勝。我只要沒有特殊事情,也會喊上邵鄉長與他們鏖戰。當然,兩局后必定又是在笑吵聲中結束。這時候,一般總是在晚上九點半至十點之間,一點也不會影響我的睡眠和翌日的工作。
當有重大事情或突發事件發生時,鄉鎮機關常常在晚上召開黨政聯席會議或黨委會。記得那是1989年的深秋,光明村一村民三年拒不上交糧食定購任務,鄉政府一位副鄉長親赴該農戶做思想工作,結果被反鎖在該農戶家中,該農戶還用竹棍敲臉盆,在村中邊敲邊喊:“村干部搶糧了!”我第一時間得知這一消息后,立即派公安特派員和司法助理員把鄉長解救出來,并于當晚迅速召開黨政聯席會,研究處理辦法。我們認真核查了該戶糧食定購任務的合理性程度,大家分析研究后一致認為:對該戶下達的糧食定購任務是合理的。該農戶在村委會和村民小組的多次教育下,拒不履行農民應盡的義務,在本村已造成惡劣的影響,并且影響還在擴大,于是作出決定:該農戶必須補交三年糧食定購任務,并派專人到該農戶在外打工的單位反映情況,幫助做好思想工作??紤]到該農戶的實際困難,鄉政府可以酌情考慮,年底在農業稅減免中給予適當補償。事情結束后,向全鄉通報該戶處理結果。鄉、村兩級按此要求去做工作,最后該農戶補交了三年糧食定購任務,年底農業稅減免鄉政府給予了照顧,事情得到了圓滿的解決。在當時法治還不健全的情況下,這樣的處理辦法得到了干部群眾的普遍認可。
春秋季,晚飯后去馬路上散步也是一件非常愜意的事。西麓鎮街上的馬路約1公里長,路邊零星的樟樹給喧鬧的街道增添了寧靜而素雅的氣氛。銀行、郵局、用電所、供銷社和幾個鄉辦廠都在路兩旁砌了二層樓房,唯有鄉辦鞋廠砌了三層廠房,顯得一枝獨秀。我常常喜歡爬到鞋廠的房頂俯瞰全鄉。傍晚時分的西麓,鄉機關處于一片蔥蘢之中,機關南邊的一灣塘水,加上塘邊的幾棵小樹和來回忙碌的人影,很像一幅水墨畫。抬眼遠眺,那一個個錯落有致的村莊,炊煙裊裊,晚霞落日掛在天際;一條條泥土路像灰白的游龍,蜿蜒在鄉村周圍;道路兩旁,星星點點的二三層農家小樓尤其引人注目,那是改革開放以來,農民辛勤勞動、節衣縮食,用汗水壘起來的“將軍樓”,雖然不夠豪華富麗,卻也是農民們在小康路上邁出的可喜腳步、結出的幸福果實。
離開西麓鄉已經三十多年了,過往的舊時情景、昔日的同事情誼雖然已很遙遠,卻仍常常在我的腦海中閃爍,尤其是那些曾經朝夕相處,在一起工作和生活過的鄉機關干部。他們中許多人的身影還時常浮現在我的眼前,依然那么親切、那么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