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山縣水簾洞石窟群的少數民族文化融合淺析

摘要：水簾洞石窟群有較為鮮明的地域文化特色，氐羌貴族、中亞胡人文化對其有不可忽視的影響。早期造像的具象展示，題記確定年代，表明人物身份，進一步將整個石窟群的開鑿時間向前推進了百年有余。隨著南北朝分裂、隋代大一統(tǒng)，皇室篤信佛教。刻于丹霞母巖彩繪中的宏大講經場景，延續(xù)了北周時期的造像傳統(tǒng)，從社會生活的各方面展現(xiàn)了民族融合。從遠古時代到封建社會晚期，西北地區(qū)的少數民族以區(qū)別于中原世俗文化的形態(tài)，在早期的社會中以宗教像教的形式，把民族的意識、信念、衣著、圖騰崇拜融入水簾洞石窟群造像，與中原進行了長達千年的文化交融。

關鍵詞：水簾洞石窟群；少數民族；民族文化

一、水簾洞石窟簡介

石窟位于甘肅省武山縣榆盤鎮(zhèn)鐘樓灣村東側的魯班峽谷中，地質構造屬第三紀紅砂巖，為風蝕丹霞地貌，結構致密易雕刻。垂直節(jié)理發(fā)育的懸崖有利于凸顯佛像，氧化環(huán)境和礦質元素的差異性，使母巖色彩呈深紅，符合當時的宗教信仰、政治倫理、社會風俗需求。水簾洞石窟沿絲綢之路佛教東漸文化帶與丹霞地貌分布，跨越了自然人文界限。石窟造像多以丹霞地貌為母巖，在水簾洞石窟群的佛像雕刻上，能夠將自然之力與赤意尊崇巧妙融合。石窟群始建于后秦，經北魏、北周、隋、宋、元、明、清歷代增建修繕，鼎盛時期達“七寺五臺”的規(guī)模，存有歷代造像160余尊，壁畫2 400平方米，窟龕69個，浮雕42幅，碑刻題記27方，文物建筑8座，舍利塔12座，千年古木2棵，無頭干尸1具。1958年被甘肅省文物普查考古隊發(fā)現(xiàn)，2001年被國家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07年被國務院列入申報“絲綢之路”世界文化遺產的備選點。

二、少數民族供養(yǎng)人的榜書題記

千佛洞單元第32龕北周原繪一佛二弟子說法圖，佛左側有數身供養(yǎng)人畫像，第一身為比丘，第二身為一男供養(yǎng)人，穿紅色圓領胡服，題名“大都督姚慶子供養(yǎng)”。

水簾洞單元第11號壁畫說法圖，主尊右側第一身為女供養(yǎng)人，說法圖下右側另繪第一身女供養(yǎng)人，有“佛弟子莫折永妃一心供養(yǎng)”的墨書榜題，還有焦氏、梁氏、權氏等供養(yǎng)題名，墨書榜題分別為“比丘尼清/供養(yǎng)佛時”“清信女焦/供養(yǎng)佛時”“佛弟子焦阿帛供養(yǎng)佛時”“佛弟子焦阿祥供養(yǎng)佛時”“侍人……”“佛弟子……供養(yǎng)佛時”“比丘……/供養(yǎng)佛時”“……梁令超供養(yǎng)佛時”“……梁暢供養(yǎng)佛時”“佛弟子梁阿（帛）/供養(yǎng)佛時”“佛弟子梁景延/供養(yǎng)佛時”。由題記可知，此龕及壁由梁、焦兩姓家族共同供養(yǎng)。水簾洞石窟第11號壁畫主尊的右側第一身女脅侍榜題為“弟子權之女供養(yǎng)”。

拉梢寺左側菩薩側下方陰刻銘文題記：“唯大周明皇帝三年歲次……使持節(jié)駐國大將軍、隴右大都督，秦渭……十四州諸軍事，秦州刺史，蜀國公尉遲炯與……于渭州仙崖敬造釋迦牟尼像一軀……”

三、多民族在石窟寺中的沿襲發(fā)展

十六國羌人姚萇父子秦州起跡，于長安建立后秦。姚氏對佛教十分重視，高僧鳩摩羅什為國師入長安譯經，后秦境內事佛者十室而九，水簾洞石窟群屬的秦州佛事更為興盛。千佛洞的崖面中“大都督姚xx供養(yǎng)”題記再次證明姚氏信仰佛教并參與了石窟群的開鑿。探究姚姓大都督的官職延續(xù)，可將題記的朝代向前追溯至羌族姚氏后秦年間始鑿石窟。

從匈奴的分支后秦羌與“佛弟子莫折永妃一心供養(yǎng)”題記表明莫折羌是西北羌族在混居中發(fā)展出的新部落。羌本是西北地區(qū)古老的少數民族之一。《元和姓纂》中曾有這樣的記載：“莫折氏，本羌姓，代居渭州襄城。”后羌被統(tǒng)稱為關西羌族或西羌，多西秦顯宦，在隴右秦州世代為官。族中莫折大提父子在北魏末年發(fā)動秦州大起義被鎮(zhèn)壓。水簾洞莫折永妃以“永”為封號，取時間和空間延長之意題：“資富能訓，惟以永年。”

榜書中言明佛弟子、清信女、比丘（尼）、侍從的焦、梁、權均為當地大姓，且多為軍政要員，出自氐羌等少數民族。梁氏是隴西羌的大姓，前秦苻生的皇后為梁氏。苻生欲殺梁氏族人、廢后位，引得眾羌叛亂，足以見得當時梁氏勢力之大。后秦氐族為天水郡望族，出二十姓，即有權姓。世家大族參與開鑿石窟，兼以望族供養(yǎng)，掌握政治經濟大權，家族勢力不可小覷。北朝統(tǒng)治者與普通百姓皆狂熱崇尚佛教，秦渭的世族開窟造像就成為必然。

隋唐的吐蕃到元代的藏族，對武山有過階段性的統(tǒng)治，為此武山的地域文化受到了吐蕃以及藏民族文化的較大影響。元代水簾洞石窟群為最后一次有少數民族大規(guī)模進行佛教藝術創(chuàng)作的記錄。藏傳佛教為元朝國教，雕刻浮塑的藏式覆缽式塔源自印度的窣堵波，這類造型傳入西藏，再流傳至其他地區(qū)。元大德年建造佛塔、施繪壁畫，前代作品重施彩繪，大量運用藏教中代表水火的紅綠兩色，整體畫面色彩明快。明清之后的水簾洞石窟群再難見典型的少數民族文化印記。

四、民族融合對于水簾洞石窟群的重大影響

魏晉時期內遷的少數民族與漢族融合，佛教傳入中國后很快被少數民族政權所接受并受到崇奉。關中隴右在十六國后成為佛法興盛之地，用于禮佛建功德的石窟寺也不斷被開鑿出來，活躍于此地的氐羌族政權逐漸淡化了本身的原始信仰，以佛教為主要宗教信仰。水簾洞石窟榜題羌人與漢人一道信奉佛教并做功德。

作為絲綢之路東段南道上的交通要道，水簾洞石窟也是佛教傳播的重要見證，北周明帝下詔營造大陟岵、大陟屺二寺，并廣度僧尼。在統(tǒng)治者的倡導下，地方顯貴紛紛崇信佛教。尉遲迥任秦州總管后于渭州建造拉梢寺摩崖三像也就成為很自然的事。水簾洞石窟群位于渭州境內的峽谷群山中，利用自然崖壁或洞穴進行造像或繪制壁畫，側面反映了尉遲迥的影響力及崇佛的態(tài)度，符合當時的造像流行趨勢。北周佛教藝術吸收了外來元素。造像特點為佛像衣飾輕薄貼體，明顯帶有笈多藝術的成分。佛座的動物雕刻形式源于中亞佛教藝術。

軍功卓著、發(fā)跡武山的元朝“隴右王”汪氏深受元統(tǒng)治者的認可，并與蒙古貴族、地方豪強保持極密切的聯(lián)姻。為迎合統(tǒng)治者信奉藏傳佛教的思想，汪氏以藏傳佛教的信仰為基礎，引領水簾洞石窟再次開龕造像的風潮。當時，汪氏繪制藏傳佛教密宗壁畫，大規(guī)模修復造像彩繪，以塔龕的形制開鑿覆缽式塔群，并在大德年間重修拉梢寺遮檐，懸掛有銅鈴、銅鏡等物，并保存了藏傳佛教的木版畫和藏文墨書。石窟造像在元代得到極大推崇，可窺見當時水簾洞石窟高僧如云、望族朝敬的盛況，覆缽式塔群的數量之多前后各代未可與之比肩。

五、多民族融合的產物

北周到元明的水簾洞石窟群營建，留下眾多的佛像，在作品中細節(jié)里展示了如造像、服飾、官職、女性、生殖文化、祈福歷史等。

除古代西北少數民族外，波斯、粟特文化以及古印度佛教造像藝術沿著古絲綢之路持續(xù)傳入中國，東西方商貿及宗教人員往來頻繁。拉梢寺大佛近似正圓形的頭光，包含華麗蓮花花瓣、折枝藤蔓等，并不見聯(lián)珠紋樣式，最外圈紅色飾帶和蓮花紋卻仍未體現(xiàn)明顯特點。宋代拉梢寺凈土變的畫面邊框則復原了典型波斯紋樣中的白色連珠紋。主尊佛像的“曹衣出水”風格，深受笈多馬圖拉造像藝術影響，凸顯佛像的肌肉線條美感，崇尚自然賦予的肉體，以貼體的衣紋線條感來展示人體的生命和力量，加疊的衣紋和領口處的堆疊使得通肩式大衣更顯厚重，并有西北地區(qū)男性特有的粗獷體貌特征，符合北周皇室鮮卑族以游牧立族的傳統(tǒng)文化。薩爾納特的造像中完美保存了初期佛陀紀念中的法輪，并在后世加以傳承發(fā)揚，拉梢寺大佛對此進行了完美復刻。

拉梢寺菩薩白毫上貼有乳釘狀的花紋，質地為琉璃，形狀與古西亞生產的蜻蜓眼玻璃珠幾乎完全一致。典型的蜻蜓眼玻璃珠，為大小不等的扁圓體，以淺藍、綠色為基色，表面飾以數個白色、淺藍色的類同心套環(huán)，心部位略高于四周，呈凸起狀。公元前6世紀，波斯人便通過斯基泰商人與中國交往。根據蜻蜓眼出土地點自西向東可完整復原一條從古波斯統(tǒng)治中心到長江流域的交通路線，并與絲綢之路交通線高度重合。

石窟群中供養(yǎng)人形象受鮮卑文化影響：男供養(yǎng)人均頭戴籠冠，穿圓領緊袖袍服，外衣下擺垂至小腿部，下身內穿緊裹腿部的褲子；女供養(yǎng)人通常上身著交領寬袖長袍，下身著曳地長裙（長褲），或者橘紅色圓領結帶長裙，裙帶飄于胸前，足穿云頭履。數身貴婦供養(yǎng)人像在常規(guī)的圓領或“V”領長袍外配搭披風式罩衫。武士戴紅或綠色頭盔，肩披綠色鎧甲，身著紅色戰(zhàn)袍。權氏供養(yǎng)人無發(fā)髻，整體的形象更偏修行居士，作為氐羌的大姓，深受漢文化和佛教文化影響。春秋時期從古羌分離出的氐人從高原遷到河谷川區(qū)，魏晉時期在天水、南安郡各民族交錯雜處，崇尚青色和絳色。石窟中北周時期和隋代的衣飾多以青絳兩色呈現(xiàn)。

水簾洞石窟群所遺留的大都將題名充分說明了北周時設有大都將一職，或是為應對局部戰(zhàn)事而臨時或階段性地設置的北周軍事制度。北魏太武帝時期到孝文帝遷都之前，以出征將領為都將的制度處于形成階段，在經常見到以都督諸軍事為出征統(tǒng)帥的同時，也有以都將為統(tǒng)帥的事例記載于史冊。僅見于記載的兩位曾擔任過大都將的拓跋思譽和尉元是皇室成員和鮮卑豪族。大都將相對應的是使持節(jié)都督南征諸軍事、征西大將軍，大都將兼任一路出征都督并兼大將軍，為統(tǒng)率軍隊的將領。北周時期形成了都督-帥都督-大都督的出征武官等級序列。

六、結束語

民族融合與文化交流所產生的一系列文化及相關產物，是厘清中華文明起源、形成、發(fā)展過程的實物證據。沒有一種民族意識或文化會完全獨立存在，也沒有一種文化會因載體的變化而完全消亡。它只會隨著日征月邁、東遷西徙，在人的意識中與其他輝煌的文明交相輝映。中華文明是多民族的結合體，在長久的融合分流中形成了現(xiàn)在的中華文化，每個民族文化都有源可溯。保護完善的民族文化遺跡，反映了各民族的文化融合，是水簾洞石窟群給歷史的一份別致的答卷。

作者簡介

李祥祥，女，漢族，甘肅天水人，助理館員，本科，研究方向為石窟寺保護及考古。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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