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護

去年，因妻生大病做手術，我來到醫院做了半個月的陪護。陪護，對于退休的我而言不難，難的是面對妻子的大病如何做好心理陪護。我要克服臨時的生活不便，引導妻子走出壓在心里惶恐不安的“癌”的陰影，戰勝病魔，并做好妻子術后的心理疏導。

這日清晨，妻子早飯后如同醉酒般大口嘔吐。我覺得不正常，立即帶妻前往附近的醫院做了無痛胃腸鏡檢查。我為妻子辦理了入院，一邊打點滴治療胃潰瘍，一邊等著腸鏡檢查的病理報告。

在胃腸鏡檢查過程中，大夫叫我進去兩次，一次是腸壁上有息肉需要處理，征得同意簽字；第二次是在妻子的結腸脾曲位置發現異物。異物3.0—3.8厘米大小，邊緣不規則，表面不光滑，有充血狀況。大夫提醒我立即去大醫院做檢查和處理。病理出來了，報告的專業術語叫“腺體高級別上皮內腫瘤，局灶癌變”。妻子得腸癌了，我如五雷轟頂。

我立即與兒子電話溝通，選擇和比較醫院，抓緊聯系住院和手術。我們同時決定暫時不告訴妻子病情。通話中，我的情緒沒控制住，哭了出來。照理說，經風雨見的我，不該這么不經事。常見別人生病得癌，親朋好友離世的也不少見，太知道這一個癌字的厲害了。理性告訴我，待活檢切片診斷報告出來后，再做妻子的工作。

我的想法是立刻聯系醫院，辦理住院。“專業的事找專業的人來做”，必須抓住一個快字，與時間賽跑，絕不能拖。就這樣我們來到了腫瘤醫院。

腸鏡看到的異物與切片報告是一致的，無疑是癌了。開始，妻只知道是胃潰瘍打點滴，后來腸鏡下的息肉已解決，現在卻突然得知自己是癌癥病人。這個過程換誰都難以接受，從綜合醫院轉院到腫瘤醫院，從打點滴消炎到手術切除腸癌，這個消息不僅突然，還是震驚的。只有三天時間，就要去住院了，妻的思想工作迫在眉睫。

人生只有經歷過才會感到深刻，只有刻進心里才懂得珍惜，害怕失去才知道寶貴。你愛她，就怕她默默落淚；你愛她，就不忍看到她面帶笑容還想著寬慰他人；你愛她，就怕她只說了一句話卻重如千斤，砸在你的心里讓你揮之不去。這一個愛字我們嘮了半宿，這個夜晚不知是誰在開導誰，讓夜色更沉。

她抽出時間回家，不聲不響地打掃衛生，拾掇準備住院的用品。她開始整理家里的一切，從臥室到廚房，從被褥到衣服，就連多年不穿的皮鞋都找出來打了一遍鞋油，弄得滿屋子鞋油味。我急忙走過去：“你干啥呢，不裝兜子，整這個干啥。”她抬頭的一瞬間，我看到她眼里的淚花，這目光在她的身上我從未見過。

這一刻我仿佛懂得了她的不舍和無言的告別。

入院十分順利，分配房間后便開始做術前的各項檢查，利用術前三天時間做了增強CT、病理會診、心電圖、彩超、肺功能檢查、腸鏡納米定位。手術前一天，病人需喝下1500毫升的電解質水，護士長親自做導管置管。

三天的時間過得真快，從早上洗漱、訂餐到購買術后的護理用品，從兩樓之間的穿梭檢查到取報告結果，從鄰床交流到走廊里相互詢問病情，我們也進入到術前的確定方案、談話簽字、麻醉談話的環節。

明天就要手術了，這一夜妻子輾轉反側睡不著，我也徹夜難眠。回望我們從相識到今天40多年的生活，我寫下了長詩《愛是婚姻，老是伴》，趕在手術當天發表在“指尖沈陽”上讓她看到。此時的創作滿心是惆悵，滿眼是回憶，筆筆寫出的是過往點滴，句句說出的是內心獨白，妻子在默默的閱讀中流下了眼淚，我想此時的她與我一樣也回到了相愛的過去。

手術這天清晨，天空并不明朗，零零散散的云彩隨著輕風，忽高忽低地游動著，好似與人們打著招呼，說今天沈城多云轉晴、無雨。

手術室的推床由遠而近，傳來了吱吱的聲音，打著點滴的妻子剛才還在說笑，躺在推床上的一刻，表情立即變得凝重起來。我望向她，馬上過去說：“沒事，沒事，睡一覺就回來了。”她好似沒聽到，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想著什么，她的眼里盈滿了淚水，有嘆息，有無助，還有不舍，猶如告別般緊緊地抓住我的手不肯松開。

幾個小時的手術，我靜靜地等待著，思緒把我帶回到了20世紀80年代，我們初戀的過去。

婚前，我們相約在中山公園的中山像下，中華劇場的影片還在腦海中，相戀的小船在南湖公園的微波里蕩漾，分別時依依不舍，目送著燈影深巷。

怎能忘啊！婚禮過后的你出差歸來帶給我期盼許久的禮物。不能忘啊！你去南方住進賓館，不顧旅途勞頓飛書寫信寄回牽掛。兒子不到兩歲時，你有一次出差，不舍得兒子，哭成淚人一般。你的一次獎金全部拿了出來，為我和兒子購買了保險，而心中唯獨沒有自己。這一切的一切呀！如今的我回想起來，深深感受到妻子對待家庭的那份摯愛。

我每每回望總是心滿意足，妻子在我心里的分量越來越重，特別是這幾年我的退休生活開始，這種“老是伴”的感覺更加強烈。

長長的時光，長長的記憶，有誰會告訴未來一個永恒不變的承諾，啟迪晚年幸福。讓平淡的日子在安靜中漸漸遠去，而心間的記憶永久地停在那里不受外界干擾，相互陪伴，盡享時光慢慢地從身邊滑過，讓相戀的人永不失落。

我靜靜地在病房等待，思緒萬千……

三個多小時的手術總算結束了。管床大夫給我發來了微信，“手術十分成功”的告捷，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等著接人，看了一眼微信中手術切下來的結腸脾曲惡性腫瘤的截圖。看不懂，但十分高興，因為大夫說手術成功，我們就是要這個結果，懸著的心總算可以放下來了。

術后的妻子與其他病人一樣堅強地忍受著身上的輸液管、胃管、尿管、盆腔引流管、脾窩引流管四根插管，耐心地接受著床旁心電圖、血糖監測，生命體征實時監測著體溫、心率、血壓、血氧飽和度及墻壁氧氣吸入。每天要做半小時氣壓治療防止腿部靜脈血栓，通過可見光治療使刀口早日愈合。

在術后監護室的三天里，每天早5：30至6：00，每個陪護有半小時的時間照顧病人。陪護人員來到術后室，先是揺床成30度，然后開始給病人刷牙，用熱毛巾敷臉，換紙尿褲，清潔病人床邊衛生，配合護士做床單整理，最后按要求離開。其間護士負責引流管護理、測體溫、測血糖，24小時引流量的登記、檢查束腹帶，在電腦上做好每日的工作記錄，整理病人床鋪上的衛生，并按時交接班。

三天后，妻子要回到自己的病房了，護士在短暫的時間內培訓了正在陪護的我，病人的兩個負壓器要保持負壓，床一定要搖到與床頭桌同高，防止鼻腔胃部的引流管反流。

結直腸外科術后病人，每天盼著的是先排氣后拔管，妻子也是一樣，能下地后，主動推著上面掛滿滴了嘟嚕袋子的立桿車，來來回回地在走廊里活動，我從她的背影看到了她面對未來生活的積極態度。

當得知允許少量飲水時妻子會告訴我“水是甜的”，當可以適量半流食了她會說“小米粥真香呀”，當排便成功了她的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我們陪護的內心復雜又不難猜，就是帶著希望而來，期盼再回到原本的生活。

陪護的生活單調而重復，機械而簡單，但透著的是真情，凡來做陪護的大多是夫妻、子女關系，極少有外人或花錢雇來的人。病人與病人之間坦誠交流，不忌諱病情；陪護與陪護之間相互學習，互通信息，介紹經驗。大家經常在長廊里交談，時常開些玩笑打發無聊的時間。

病區像是人生的又一個考場，陪護是對愛的再一次檢驗。陪護克服著一日三餐的乏味單調，還要忍受著沒有床位睡在地上的煎熬。要克服自己心里的坎，更要幫助病人樹立戰勝疾病的決心和勇氣。

走廊上妻子也參與其中，與病友們相互交流是如何發現病情的、恢復得怎么樣和術后注意事項。我們要出院了，周圍許多人來到我們房間送行，給予關懷和安慰，他們的熱心讓人感受到十幾天的交往帶來的熱情和溫暖。

出院這天，雨過天晴，給我們帶來了好心情。人老生病了，陪護就是陪伴，陪伴又是守護，不僅是人在身旁給予精神上的撫慰，還有老是伴的不分離、相互守護晚年的幸福。

當下我們會在晨輝中散步，任憑涼風吹過；會在細雨中前行，任憑水花泛起。我們對生活的態度依然是那樣積極、陽光、向上，當我面對輕風、夜影、叢綠、星光，會大聲告訴未來，那是“妻在心寧”的相互陪護。

作者簡介

李友忱，遼寧省作家協會會員、遼寧省散文學會理事、沈陽市作家協會會員、沈河區作協副秘書長。在《芒種》《東方文學》《遼寧日報》《遼沈晚報》《沈陽日報》《沈陽晚報》等報刊發表作品。

［責任編輯 鐵菁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