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守望

楊璐

小孩子的夢想總是多變的，他們大多從未想過將來要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哪怕是這一刻做出了決定，下一刻也可能會極力否認。我自己小時候不也是這樣嗎？最初談及夢想的時候，毫不猶豫地說想要成為一名警察，后來知道當警察要刻苦訓練，不能貪睡貪吃，便輕易放棄了。

上中學的時候，我遇見了一位英語老師，她很年輕，卻并沒有像其他年輕老師一樣受歡迎。或許是她太嚴厲了吧，她對我們總是沒有太多好臉色，我對她總會產生一些莫名的恐懼。我是從小山村來到鎮里的，小山村的學校對英語這門課程并不重視，導致我來到小鎮上后，英語這一學科的成績就落后其他同學一大截，這讓從前成績還算優異的我心理落差極大。我怎么也沒想到，在這所學校，最先察覺我心態變化的竟然是這位初出茅廬的大學生。

她悄悄找到我，問我愿不愿意每天利用休息的時間補課。十三歲的少女滿心惶恐，畢竟那時候的補課都默認會給老師一些“辛苦費”，我并不敢向辛苦工作的爸媽要這筆錢。可是她察覺了，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向我解釋：“放心，我不收錢的，只要你愿意學，來找我就行了。”說完，又有些猶豫地告訴我：“不過這件事得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你不能告訴任何人。”我滿心歡喜，自然答應了下來。從那以后，我總會趁著休息時間去她宿舍。她每次都會給我準備一些小零食，我最初那顆忐忑不安的心也安定了下來。那時我才發現，這位嚴厲的老師其實有一顆溫柔的心。

至今回憶起來，也會覺得她是我人生中最喜歡的一位老師。在那些自卑惶恐的日子里，她日復一日地教導我該如何昂起頭顱，去挑戰人生中的不可能。或許正是因為如此，才讓我今日像她一樣，站在三尺講臺之上，見證學生的成長。

是的，我又回到了小山村里的那所學校。在青年紛紛進入大城市工作的時代背景下，小山村里的孩子大多都成了留守兒童，他們自幼跟隨祖父母生活，質樸且純粹。

我班上的班長就是一個極好的例子：13歲的女孩常常梳著高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待人友善，彬彬有禮。還記得我到學校工作后的第一次運動會，她的祖母擔心別的孩子都有零花錢買飲料、零食，便托人帶給我10元錢讓我轉交給她。我對這件事并沒有放在心上，轉交給她零花錢后便不打算再過問。可轉頭卻看見她在操場上撿別人扔下的瓶子，心里好奇便多問了幾句。見我過問，她一絲扭捏的姿態也沒有，大大方方地告訴我，她的舊字帖剛剛寫完了，那10塊錢已經用來買了一本新字帖。其實她一直都在收集班上的空水瓶，不過這次運動會操場上的空水瓶更多，她撿回去說不定能補上這10塊錢……

我從大學就開始兼職做家教，畢業時在城里的學校也實習了許久，可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懂事的孩子。一向感性的我聽完她的話，鼻子有點酸，默默決定要對她多加照顧。

還未等我有所行動，她卻交上來一篇作文，令所有老師都大跌眼鏡。她在作文里毫不掩飾地痛斥自己的父母，字里行間全然看不出這是那個平日里乖巧懂事的孩子。我沒敢找她詢問，只悄悄地趁著她在學校時去拜訪了她的祖母。曲折的山路走到盡頭，再無峰回路轉之際才看到一座低矮的平房，她的祖母早已在外等著我們。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家訪，也是第一次見到一面斑駁的墻上貼滿了獎狀，不留一絲空隙。窄小的房間里擺放著我許多年都不曾見過的老柜子，柜子上厚重的電視機也在訴說著這個家庭的貧困。祖母欲語淚先流，似乎知道我們此行的目的。這位和藹的老人沒有怨怪任何人，她理解自己的兒子兒媳，理解他們的不易，對將這個女孩兒從8個月大拉扯到13歲沒有任何怨言。

從她家里離開，我的心像壓上了一塊沉重的石頭。一個周末過去，她似乎在家里發現了我曾去過的蛛絲馬跡，給我帶來了一瓶純正的蜂蜜，頗有些自豪地告訴我，那是她自己手搖的，比外面賣的都要好。我接過她遞給我的蜂蜜，想要拿錢給她，她卻一再推拒。她說她明白我對她的關心，也知道不該對自己的父母心生怨恨，可是情緒有的時候卻很難控制，她也不希望身邊的人為她擔心。

這么懂事的孩子很難不讓人心生憐憫，卻很難找到一個真正打開她心結的突破口。我四處奔走，替她推銷純正的土蜂蜜，只希望為她困窘的家里減輕一點負擔。有一天，我偶然又遇見了當年的那位英語老師，她見我如今也成了一名老師似乎毫不驚訝，只一個勁兒地說她早能料到。看見她頗有些驕傲地向旁人介紹我的模樣，我的內心也是感慨萬千。

原來昔年便有人在我心中種下了一顆小小的種子，她告訴我要沖破泥土的禁錮，用盡全力去生長，開出最絢麗的花朵，結出最豐盛的果實。在這層巒疊嶂的大山里，有許多像我的班長一樣的孩子，他們內心的苦楚無人傾訴，便在日復一日的自我懷疑中越行越遠。所幸我來了這里，所幸這里還有一批和我一樣堅持穿梭在各個村落之間的老師，于大山中守望著這樣一群孩子，在他們心中也種下那顆名為“希望”的種子。

（作者單位：湖北省宜都市王家畈鎮毛湖淌中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