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

丁子廣

我家那條胡同，全村最長。

胡同南邊，是兩戶人家的屋后墻；胡同北邊，是兩戶人家的大院南墻。胡同里，冬天無風，夏天陰涼，是玩耍的好地方。跳房子、打摔牌、滾鐵環……我們會玩各種游戲，也總是變著花樣玩。那時，農村孩子不缺的就是快樂。

晚飯后，十字街上開始熱鬧起來。大隊部在十字街東北角。大隊部的大喇叭，每晚都播放劉蘭芳的評書《岳飛傳》。趁著天明，我早早走出胡同。我膽小，晚上怕一個人在胡同里走。大隊部門口，早已站滿了小孩子，也有一些閑聊的大人。劉蘭芳說書的腔調簡直勾魂兒，說得讓人熱血沸騰。“二馬一錯蹬，岳飛就把槍掛上了。啪地一伸手，往前一探身，正抓住阿力托童的盤甲絲絳，往懷里一帶，嘴里喊著，過來吧……”聽著聽著，就入戲了。我們多想成為岳飛，沖鋒陷陣?。⌒涯韭湎潞?，我們興猶未盡，就自己演。義和自然要當岳元帥，我和挺妥、結實，有的當岳云，有的當牛皋，有的被迫當金兀術……月光下，拿著樹枝、秫秸，“砰砰啪啪”“咿咿呀呀”打斗著，打得塵土飛揚，天旋地轉。

玩累了，各自回家。想到幽深漆黑的胡同，剛才的勇武勁早已消失在夜色里。義和、挺妥和結實就先來送我。他們站在胡同口，喊著“沖啊”給我壯膽。我不能當 包，要學岳元帥樣子呢。我憋足氣，飛速跑向胡同深處。

結實家住在胡同口邊。一天，我在胡同口玩兒，結實娘竟然給了我一塊點心。點心用一塊兒薄紙裹著，一碰就掉碎末末，真是酥透了。我叫她二奶奶，她一人拉扯著幾個孩子，日子很清苦。我不敢相信，從她手里能拿出這么好吃的點心，這是只有過年過節才能吃到的奢侈品啊?！澳愫湍阈∈逡蝗艘粔K兒，快吃吧?！倍棠陶f得很和藹，很輕松，好像她家里還有很多似的。這是我第一次吃點心。現在有時想，那是不是桃酥？但桃酥中怎么也吃不出那點心的味道。直到讀魯迅先生《社戲》里“再沒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才品悟到，那記憶中的味道，不僅僅是點心的味道??！

農閑季節，結實娘常常來家里和娘拉呱。他們拉家長里短，拉娶妻生子，拉打墻蓋屋……拉到興奮處，她們就笑起來。我很愛聽她們拉呱。臨走，娘總是送出門，總是很長時間不回來。我問爺，爺說：“你娘在胡同里拉呱呢?！蔽页鋈タ矗媸橇ǎ斦f這是跟奶奶學的。原來，奶奶在世時，也有這個習慣，把人送到門口，又拉起來了。娘回來，爺說：“有啥話，在屋里拉夠了不行嗎？”娘只是笑笑，不作聲。

我也很不解。后來覺得娘這是在用我們家祖傳的最高規格的待客之道呢。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