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山踏雪

董發亮

冠山是從來不積雪的，這是我的母親告訴我的。母親說，這也是她的母親，我的外婆告訴她的。

丹鳳縣城就在鳳冠山腳下，一條丹江穿城而過，商於古道橫貫東西，住在縣城里的人，出門抬頭就能看到鳳冠山，抬步不遠就能走到鳳冠山下。春去冬來，每到大雪飄來的日子，冠山就像頭雄雞，在風雪中引吭高歌，就像直刺天穹的利箭，屹立在風雪中。雪一停，滿城銀裝，冠山還是那個樣子，只不過，經過雪的洗禮，更挺拔壯美，滿山的色調也格外蒼潤，給人一種清麗晴朗的感覺。這種感覺，伴我這個出生在冠山腳下的丹鳳龍駒寨人，走過了夢幻的童年，爛漫的少年，走過了冠山腳下制藥電影放映宣傳那段難忘歲月，直到考上黨校調離丹鳳定居商州。三十多年過去了，雖然歲月可以淡忘許多過往，但我腦海里常常不自覺地回放著不積雪的冠山，回放著雪后母親領著我去潔白無塵清流東去的丹江河畔，指著花廟北面的雞冠山說：“兒子，看，沒落雪的雞冠山多美！”幾年前一個落雪的晚上，我在夢中與母親見了面，母親牽著我的手去了丹江河畔。夜半醒來后眼睛直溜溜地望著天花板，拼命回味夢境，回味慈母牽我手的那種溫暖，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竟然不顧花甲年歲，打開夜燈走上陽臺，任寒風撲面，任雪飄眉間，心中滿是母親，眼中滿是母親，不知過了多長時間。

后來，我把這個夢告訴了發小保民和志強，沒想到他倆都記住了我的這個念想。那天，當志強在電話那頭告訴我冠山積了雪的消息時，我們激動得竟然不顧雪后路滑，拿起相機開著車急匆匆直奔丹鳳。出高速行至古城嶺，抬頭一看，冠山真的積雪了，白雪皚皚，銀裝素裹，在眾山的簇擁下，銀光耀眼，分外妖嬈。

將車停在船幫會館丹江碼頭前，快步穿過花廟，輕腳走過龍駒古寨牌樓，北望冠山就在眼前，但不知怎么搞的，急切登山的腳步到了山底，卻突然抬步越來越慢，耳旁似乎有種輕微告誡聲“不要打擾冠山此刻的寧靜”，但告誡聲很快被來了神來了勁的登山踏雪聲淹沒。

山坡積著雪，白茫茫一片。山道上一行行腳印，看來我不是登山第一人。沿著圪塔廟前的土山坡，一步一種感覺，路兩旁長著高高的蒿草，有些草尖上的雪已化為水，不少晶瑩的冰珠掛在梢頭，地面上的雪是全覆蓋，抬步就留下一個腳印，腳印有深有淺，深的是個鞋掌洞，淺的印有鞋掌紋。突然，我發現一株金黃金黃的野菊花，在雪的映襯下格外耀眼和嬌媚。花兒讓我想起了童年那樁往事。

那年，也是在一個初冬，家里缺柴火，我背著背籠扛著镢頭上雞冠山坡地挖苞谷茬，那可是一種很有味兒的拾柴火。先用鋤頭把苞谷茬挖出來，再用镢頭頭把泥土彈凈，然后整齊地放在背籠里。當時，我被田埂邊不少的小黃菊花吸引住了。待返回時，我采了一大把黃菊花，回到家插在玻璃瓶中，興沖沖地放在母親的床頭。誰料母親看到那瓶菊花，先是一愣，望著菊花竟然一句夸稱我的話也沒說。突然間，我發現了母親眼中的淚水。當時的我，真不知干錯了什么，不就是一瓶沒花錢采來的山菊花嗎！直到晚飯后，母親才告訴我，她看到菊花，就想起了我的外婆。外婆一生沒生男娃，生了三個女娃，愛菊的外婆給姊妹三人起名以菊字排。母親是長女起名菊安，寓意生在前面，以“菊”喻“居”，有居則安。二姨菊鳳，“居”則成“菊”，菊鳳享華榮，并喻意鳳棲枝頭鳴貴子。誰料，第三個生下來還是個女兒，起名菊婷，小名“當娃”，要當住女娃生男娃。雖然外婆后來再沒生育，但外婆喜菊愛菊并為三個女兒以菊起名，成了母親和二姨、三姨終生的珍念。看到母親為菊傷感，我給母親說：“外婆給三姨起的名字菊婷，不就是要修建個有菊花的亭子嗎？以后我有了本事掙下錢，在冠山下修個菊亭讓您和二姨三姨住！”說得母親笑了。

雪中的冠山，特別是山崖上的積雪，萬千氣象別有韻味，似佛，似人，似亭，似廟，不停地變換，真是“冠山雪霽不流云，腳下碎玉變乾坤”。

這些年，人們生態環保意識在增強，政府在環保上支持的力度也大，縣里開發了冠山景區，冠山從山頭山腰到山腳 312 國道邊都建了不少落地景觀，許多我們這代人都不知道的冠山故事，由于有了落地景觀的緣故，也被賦予時代特色而傳說，并慢慢被老幾輩的丹鳳人認可。是呀！冠山的景觀多了，來的人就多了，特別是這些年講養生，時興晨練，冠山成了人們徒步鍛煉的好地方。冠山的故事多了，許多外地游客就慕名而來了。

心兒爽爽，步兒急急，不知不覺已登上冠山之巔。舉目四望，縣城銀裝素裹，許多雜亂的東西也被雪覆蓋掩飾了，從東到西，由北向南，朦朧朧，白茫茫，給人一種神秘感，只有一條白色玉帶的丹江，穿過城區不知去向。在相機的超廣角鏡頭里，整個城區就像一只雛鳳。丹鳳自古有鳳鳴朝陽之說，近些年縣里打造丹鳳朝陽文化品牌，還創作了一首《丹鳳朝陽》，由著名歌唱家張也演唱，這么一來，“丹鳳朝陽”就成了 2016 年、2017 年丹鳳熱度最高的流行語。此時此刻，我站在冠山上，望著雪后冠山的無限風光，聽著縣城喇叭放出的《丹鳳朝陽》旋律，那滋味，比在維也納金色大廳聽場音樂會都來勁。

眼前，幾片雪花翩然而來，悄然落在自己額頭，一絲涼意，瞬間化作一滴水珠。那種感覺美妙極了，美妙得讓自己在瞬間忘了這個塵世，忘了前不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種種煩惱和無奈，眼前一片雪白、一片潔凈，腦海一片空靈，空靈得忘了自己是人世間的凡人，空靈得自己成了《幻城》中的冰雪王子，美麗的冰雪公主很快就會來到你的身旁。雪是有生命的，也是有情感的，那幾片雪花為什么沖著自己而來，為什么化作一滴晶瑩黏在自己額頭上，這就說明自己與雪有緣。

如今，冠山積了雪，這在上輩人眼里是種神奇，但在今天的丹鳳人看來，是冠山周圍的生態環境變美了。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