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風中像羽毛開始飛

李國華

如果世上有一雙撫愛的巨手，那一定是空中的風。

風與日月星辰一樣，具有莊嚴的神性，讓人敬畏。我們的祖先充滿智慧，很早學會用“風”來捍衛(wèi)自己的信仰。你看，列子御風而行，輕虛縹緲，一飄就是十有五天，飄游夠了才回家，多么自在，令人羨慕不已，不少人都想拜他為師學習乘風之術(shù)。

老子、莊子跟列子皆是同時代人，都對風有很深刻的認識。老子在《道德經(jīng)》說：“故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于人乎？”意思是說大自然之中的所有狂風暴雨，都是短暫的，一切都會過去。老子通過“飄風不終朝”這一自然現(xiàn)象，啟示我們說話干事最可貴的是要順其自然，正確對待持久與短暫的哲學關(guān)系。

莊子繼承老子衣缽，對風有了進一步認識，在逍遙自得方面發(fā)展了老子的思想。莊子通過《逍遙游》和《齊物論》帶世人走進“扶搖于九萬之上，遨游于六合之中”的乘風世界。風是什么？“夫大塊噫氣，其名曰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號。”他把大地發(fā)出的氣稱為風，提出了“至大無外、至小無內(nèi)”的思想，為我們提供了解開整個道家思想的鑰匙，至今讓人受慧。我斗膽推測，宋代歐陽修在《秋聲賦》中對秋風的描述，想必其靈感就是源自《莊子》。

《呂氏春秋》按方位把風分為八類：東北曰炎風，東方曰滔風，東南曰熏風，南方曰巨風，西南曰凄風，西方曰飂風，西北曰厲風，北方曰寒風。這部書為先秦時代的“百家爭鳴”畫上了句號，同時又開啟了秦漢大一統(tǒng)及其后來政治與學術(shù)思想的新局面。受此影響，風作為一種意象與自然觀融入了詩人筆端。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登高望遠，心中充滿了空虛及悵惘。奈何？“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只有“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州”“子規(guī)夜半猶啼血，不信東風喚不回”。東風有情，天地有義。“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對于思念的人來講，美好總是短暫的。“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冬天的風很細，最會見縫插針，又像刀一樣直往袖口、領(lǐng)口切進去，教人感到陣陣寒意。東風有情，西風瘦馬，南風如故，北風卷地。東西南北風，歲月在其中。

風本無形，卻在文人詩作中變化多端，給中華古老文化注入了新鮮血液。“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在春風面前，野火也算不了什么。你看，“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如果長安花還不能讓人稱心如意，那就欣賞夏日的草木吧！“夏風草木熏，生機自欣欣。”暖和的夏風把草木吹得生機盎然，到處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在池塘邊站一會兒，你會感覺“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一陣陣荷花的香味隨風飄來。可是，時光飛逝，秋風惱人。什么原因？“最是秋風管閑事，紅他楓葉白人頭。”更甚者是，“孟冬十月，北風徘徊，天氣肅清，繁霜霏霏。”“十里向北行，寒風吹破耳。”這是什么感覺？哈氣成冰，無論你穿幾層衣裳，都像直接泡在冰箱里一樣，冷得徹骨，冷得心都抖起來。

這，就是春、夏、秋、冬四季風帶給我們的無窮魅力。春風、夏風、秋風、冬風，標注了時間；東風、南風、西風、北風，劃出了空間。時間和空間帶給我們一個無窮無盡的宇宙，而風是宇宙自由的子孫，每天把人間的快樂吹成小鳥的翅膀，扇一扇，扇出一個詩禮中國。

寫到此處，我執(zhí)筆在手，正思索著，抬頭恰好看見窗外樟樹的葉子微微搖動，是風來了嗎？一枝動，百枝搖。風穿過了綠葉的隧道，而我卻沒有弄清這風從何而來，這風又從何而去。我看見院子里刷了石灰粉的樹，一棵棵筆直地沖上天空，似乎要把風的手扯住。此時，我知道，風并沒有走。人在風中，風在人間。

人生是多么的美好，每一個人都在乘風破浪書寫不一樣的人生。其實，人生就是一個過程，從最初的等風來，到乘風起，再逆風飛翔，最后放棄對風的依賴走向莊子無所待的逍遙的境界，超越功利，超載我執(zhí)，獨與天地相往來。

“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這是“等風來”；“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這是“乘風起”；“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這是“逆風飛”；“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這是“棄風走”，即“無所待”，達到此境界，不依賴任何人、事、物，無所束縛，自己把握自己的心靈。

人生四種境界，講的是過程，卻藏著人生中的風云、風雨、風霜、風雪。你看，《三國演義》第四十九回，諸葛亮于仲冬時節(jié)設(shè)壇作法三日三夜，借來東風相助周郎火燒赤壁。讓人至今仍然想起“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治病藥方。《水滸傳》講林教頭風雪山神廟，北風呼嘯，大雪紛飛，草料場烈焰騰空，山神廟前雪地上濺滿紅紅的鮮血。這一場風雪，讓我們看到了真正的江湖。

四大名著中，寫風雨雷電最多的當是《西游記》，妖怪出場起妖風，神仙下凡飄仙風，更了不得的是還有一個風婆婆幫著孫悟空放風，把原本呼風喚雨的天庭弄得風雨飄搖，歷經(jīng)八十一難方成正果。可是，《紅樓夢》里終成正果者卻無幾人。“不是東風壓了西風，就是西風壓了東風。”“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東風”這個詞在《紅樓夢》出現(xiàn) 10 次，“西風”出現(xiàn)了 5次。從“風”中我們看見了大觀園里青春少女的愁。“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這是林黛玉的愁；“清明涕泣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這是賈探春的愁；“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卷去均勻”，這是薛寶釵的愁。雖東風有意，然香簾難卷，幾多風情寄予誰？

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風”具有了種種文化行為，例如“風俗”“風味”“風情”“家風”“文風”“作風”……不勝枚舉。《詩經(jīng)》是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反映了當時周王朝統(tǒng)治下的十五個地區(qū)的不同風俗，而《風》成為了《詩經(jīng)》的核心內(nèi)容。

在風中，我似乎嗅到了淡淡的清香，還有花香和書香混合的氣息，如一只大鵬在茫茫北冥中沖天而起，飛向無何有之鄉(xiāng)。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