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蕾姑娘

方長榮

我和小蕾姑娘都租住在一個院內，雖為鄰居卻碰面很少，應該是工作的緣故。她生著一張娃娃臉，看樣子也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談不上漂亮卻十分耐看，從她的言談舉止上就能看出她是個活潑少憂且無心機的姑娘。打她搬來院內，就沒見她愁過臉，天天都是笑容燦爛，遇到誰永遠都是她先打招呼，讓我這個毫無血緣的大叔，倍有他鄉遇故人之感。

房東老板娘告訴我她是四川人，這倒讓我沒料著，你說一個姑娘家竟然來自千里之外，而且是人生地不熟的，這究竟為哪般？直覺告訴我，小蕾姑娘絕對是個有故事的人，老板娘又神秘兮兮地告訴我，說小蕾姑娘還有個三歲的女兒。聞言甚是吃驚，她不過才二十歲的年紀怎么可能有孩子，怎又不見其丈夫呢？老板娘的話我懷疑是作影子說話。

直到有一天，我在院內發現一輛外賣“摩的”，才知道小蕾姑娘的職業，也讓我對她刮目相看。“送外賣”這個行當連男人都嘆苦三分，何況一個女孩子家呢！能吃得這般苦的年輕人，實乃少見。

為營造意外相遇氛圍，我選擇了休息日。等到將近九點辰光，才見小蕾姑娘提著菜回來，借機聊上了天，沒想到她的經歷非比常人，說來真是讓人唏噓不已。

她是四川達州人，十九歲那年就成了婚，二十歲有了女兒，當女兒六個月大時不幸降臨，丈夫竟突遇車禍而亡，全家進入灰暗生活。家里只有幾畝山地，婆婆身體不好下不了地，還有個十二歲的小叔子，一大家子全靠公公打零活來度日。她不想再給家徒四壁的家增添負擔，就帶著女兒回了娘家，其善并沒為她帶來善解，而是迎來各種流言蜚語，讓她抬不起頭來。

婆婆說她這是變相來要賠償金，丈夫尸骨未寒就絕情無義，鄰里甚至視她為禍源，明明是體恤公婆卻遭無端揣測。她當時又氣又恨，真想丟下女兒離去，但如果這樣女兒不就成了孤兒嗎？“我年輕能掙錢能將女兒養大，公婆也是苦命的人。”于是，她向公婆提出：“賠償金一分不要，女兒我來養，只要你們別忘記她就行。”就這樣，她回了娘家。

沒想到，娘家人更是不理解，甚至責怪她幼稚，男家貧窮與己何關，這賠償款該拿的必須要拿，一個女孩本就不易，再帶著個孩子，這不是給以后的生活添堵嗎？娘家甚至要替她去討回公道，都被小蕾一口拒絕，然后又決然地帶著女兒離開了娘家。她說：“其實，娘家這也是為我好，但我也要為我的女兒著想吧！”

我問她是不是激動而為，停頓了好一會兒，她用腳不停地踏著地面并不直視我，輕聲說道：“開始倒沒什么，娘家人也挺同情我，但一段時間后就能從他們的眼光里看到嫌棄和鄙視，我不想在女兒的心里留下陰影，更不想女兒受到委屈，這才帶著女兒來到了無錫。”我能感覺出她的無奈和凄楚，這不該是二十二歲姑娘該有的生活啊。

見我有些沉默，她說道：“大叔，其實我現在感覺很好，雖然累點卻是自己掙錢來養女兒，挺有成就感的。”我說：“姑娘，你應該找個輕松點的工作，這個苦非是一般人所能受的。”“起先在電子廠打工，每月只有四五千元的收入，聽說送外賣每月至少能掙八九千塊錢，我要趁著年輕多吃苦呀，將來女兒上學都需要錢啊！”對她帶有天真樂觀之語我是同情大于敬佩。

她告訴我，自己娘家爸媽并不是不管她，盡管不富裕還是時常給些資助的。我問她后悔不后悔當初的選擇，這時她的眼眶里有淚花閃爍，但沒有流出來，說道：“他們這樣也是為他女兒好，我努力也是為了女兒好，是吧！靠父母也不是長久的事，自己掙錢心里踏實。”又問她女兒的爺爺奶奶是否也有資助，她說也會時不時地給些接濟，當我得知數額實在是微薄時，便替她抱不平，甚至表示可以幫她通過法律來為她討回該得的賠償。

慌得她連連擺手：“使不得，不可以，公婆挺可憐的，本來身體就不好，再遇老年喪子已近崩潰，還有個弟弟要靠他們撫養，這賠償是他們兒子拿命換來的，權當盡孝了。這錢我是萬萬不能要的，我年輕能養得起女兒。”姑娘的善良非是一般人所能比。

當我問她帶著女兒也太不方便了，她說：“這是肯定的啦，送外賣要從中午送到晚上九十點，白天在幼兒園倒沒什么，就是晚上麻煩。我女兒特別聽話乖巧而且特討人喜愛，通常都是飯店的老板娘替我照應，我遇到的盡是好人，這個城市有溫度，我特別的感恩。”說到這里她眼里再次泛出淚花。我拿出幾百塊錢說道：“小蕾姑娘，我們也算是前世有緣，這點錢就給你女兒買點吃的吧！”想不到她一口拒絕：“大叔，這是不可以的，做人我是有底線的，你可不能突破我的底線，再說我掙的錢夠用，經濟也不困難。”

“你女兒知道她爸爸不在了嗎？”雖是不該問的事，我還是問了。

“不知道，這是她經常問的，我都以在老家上班搪塞。哎，她現在是越來越大了，也不知道能哄她多久。”她沉默了會兒，又道：“旁的我都不怕，就怕她自卑。”

“你太年輕了，應該考慮一下以后的生活，找個合適的人來分解你的壓力。”

“考慮過，但我不想這么做，因為我不想女兒受委屈，她就是我的一切，至于生活那就是趁著年輕拼命掙錢，就是為了將來更好地生活。”不是語塞卻找不出言語來安慰，因為勸慰之詞皆是些不切實際的虛渺之言。我道：“小蕾姑娘，你的善良、堅強實在是令人欽佩，大叔雖然不能改變你的觀念和境遇，但作為鄰居為你做些力所能及之事還是可以的。以后的晚上，你可將女兒送到我這里，我幫你照看，飯店那兒人多嘈雜也非長久之計，我這方便還可給她補習功課。”

“這怎么好意思呢？”她沒有拒絕。

我道：“遠親不如近鄰嘛！就這么定了。我有孫子，這下又添個孫女，豈不是一大喜事！”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