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佳清
現在我每天出門去超市或農貿市場買菜購物,基本不用現金了。拿出手機,打開微信,對準二維碼,湊攏掃一掃,“嘀”的一聲,就算完成了以前摸摸索索用現金支付的全套程序。
我的手機由此留存下了很多賬單。閑暇翻開逐條查看時,回想那些購物場面,買和賣的公平交易,人和人的直率接觸,心底不禁活泛出一種相依相存的感情來。
有位賣魔芋的大媽,細巧的個兒,一臉笑瞇瞇的紅潤。她系一條藍白圍裙,推一輛小推車賣魔芋。我在她攤上買過一回,她就記住我了。后來只要我打那兒經過,她就極度熱情地跟我套近乎說,你買我的魔芋嘛,我的魔芋百分之百是用野生原材料熬出來的(邊說邊提起一個亂渣渣的雄獅頭樣的魔芋果);你按下嘛,軟,你聞下嘛,香。不像有的魔芋太皮實了,吃起來沒個味,那是米加多了。我說,好哩,你每天固定在哪兒賣呢?她說她每天上午在農貿市場下面的壩子里賣,若沒賣完,中午就推到外面路口去賣。她還告訴我,魔芋炒咸菜下碗臊子面條很爽呢,不信你試試。聽她這樣說,我有些竊喜了。之后我隔三岔五去她攤上買魔芋。有個下雨天,我去了,她挺高興的,我用微信付款后走出好幾步遠了,她還在我身后喊,慢走哦,小心天雨路滑哦!再后來,我們幾乎成了熟人,路過她的攤位前,即使不買魔芋也要相互頷首打個招呼。有時路過不買仿佛覺得心里有愧,繞著圈悄悄走,好像對不起人家似的。
有個賣蘋果的小伙兒也很干脆利落。那天他見我去他攤前買過多回了,就招呼我說,你進來選嘛,你進來選嘛。說著說著,就從貨柜下拖出一個紙箱子來,刺啦刺啦地撕開。我問,這箱蘋果咋比外面的好些呢?他抬起頭說,哪個賣東西的不是把好的放在皮面?我是個老實巴交的人,聽他這樣說,好像從他話里悟到了點什么,但實事求是講,他對我這樣的顧客,是坦誠的,公平的。
我還遇到過一位賣蛾眉豆的大媽。那天上午我去農貿市場快散場了,見地上堆了一小堆紫色蛾眉豆,便問她價格。她說,一早我賣三塊,我想早點回去,便宜賣給你吧,一斤兩塊算了。還沒等我表態買不買,她就蹲下身來,自告奮勇地要幫我選點嫩的。選好后她提起一桿 16 兩的老秤過了秤,從一個皺巴巴的布口袋里摸出一個二維碼來,攤在手心,讓我掃,然后高高興興地對我說,下回你還來我這里買哈。我聽了心頭一熱,不假思索地回答,要得。
我去一家小超市購物的次數多了,連收銀員都記得我的購物習慣。有次,那位女收銀員就問我,你為啥喜歡買蔬菜水果,雞鴨魚肉之類的肉食卻買得少呢?我邊走邊回頭開她玩笑說,我屬草食動物嘛。她嘿嘿笑著反問我,你是要保持身材呀?另一位胖胖的女收銀員不知記性怎么那么好,她記得我的積分密碼,每次我去購物拿手機付款時,不等我開口報,她早把我的積分給記上了。我去利川謀道高山上避暑兩三個月回來,她照樣記得清楚。她為啥就記得清楚呢?比我還記得清楚?真有些神乎了。
農貿市場地攤上還有位五六十歲的男菜販,那天下雨我經過他的攤位時,他嗨一聲招呼我買菜。卻之不恭啊,看他一股熱情的執拗勁,我不得不蹲下身來象征性地揀了幾根秋絲瓜。我拿手機付款時,他指著花花綠綠菜堆上一個極不顯眼的二維碼說,那兒。我盯了半天,才找到。當我拿起傘準備起身走了,他追問我一句,你娃娃今天啷個沒跟來呢?我說,落雨天不方便嘛。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他為啥就那樣關注我呢?我忽然有所警覺起來。我每天買菜,去去來來認得我的人不少,平時我的行為舉止得更為規矩才是。
我這個人向來有個脾性,就是不愿和那些賣菜的過分錙銖必較、討價還價的,感覺這樣的形象于我不好。特別是對那些蹲在地上衣著素樸,形象憨厚的賣菜人,一看就是他們在邊角地上辛辛苦苦種出來的血汗,一趟下來又能賺多少呢?由此,我也常常賺得他們的表揚:你這個人買東西撇脫、撇脫。
這些年,我用手機微信接聽了不少來電。每當那個音樂般的鈴聲響起時,我渾身也會跟著愉悅得很;拿著手機,倚著窗框,看窗外千般景物,萬般景色,全身心地接聽。我會設身處地地想,對方打來的聲音多清晰明亮啊,天遠地隔地響在我的身邊,響在我的家里;我的聲音會不會也同樣天遠地隔地響在那邊電話人的家里和他親人身旁呢?我設想這樣的境遇多有意思,多有情趣呀。即使偶爾有人撥錯了電話,打到我的手機上,我也不會馬上禮貌地說你打錯了,而是不厭其煩,借機聽上一會兒。我想,我這輩子能和這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通次話,相互聽聽對方的聲音,嗅嗅對方的氣息,也算一種緣分吧。
這幾年,我去過不少地方旅游。回來,我仍會保存手機微信上的防疫健康碼,比如“新疆政務碼”、“呼倫貝爾健康碼”、“湖南健康碼”等等,我都舍不得刪去。時而抽空打開看看那些地方的新情況新變化,沉湎一下我曾經去過的遼闊祖國千山萬水的美好。
現在,我早已習慣一機在手,用以上這種方式,來和這個世界保持聯系。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