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不是一個人的

麥浪有風

自從查出癌癥，我心里就很慌。總想著，如果我不在了，你和孩子可怎么辦？你比孩子還笨，連外賣都不會叫，我都怕你餓死！只能亂發脾氣逼著你扛事！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

一夜之間，母親判若兩人

母親一直是個能干的女人。

她幾乎包攬了家里所有事情，大到買房買車，小到做飯洗衣。父親常說，母親是一位“全能型人才”，他在外邊只管開疆擴土，家里交給她絕對是放心安妥。母親雖然能干，性格卻很溫柔，說話慢聲細語，從來不會盛氣凌人，親戚朋友提起她都是贊不絕口。

但是，仿佛一夜之間，母親居然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不再像往常那樣精心準備飯菜，也不管我把襪子亂扔。家里亂糟糟的，她也懶得收拾。

父親問她為什么不管家里了，母親第一次對我們甩了臉子：

“米就在那兒放著，水龍頭一開，飯就熟了！怎么我不回來，你們兩個大活人就吃不到嘴里？”

面對母親莫名其妙的怒火，我目瞪口呆，以前那個溫柔的女人呢？

父親嘴里囁嚅著，剛開口說了句“以前一直是你做飯，我怎么會做”，母親就站起來，指著父親鼻子一頓數落：

“結婚快20年，你什么事情都只會靠我！難道洗衣服、做飯、收拾屋子這些事上面都寫著我的名字，只能我做是不是？你沒長手沒長腿？”

母親判若兩人的變化讓父親一下子變得焦慮煩躁起來，平常在家從不抽煙的人居然抽起煙來，母親也視若無睹。在難聞的尼古丁味兒中，父親變得越來越沉默。母親單方面冷戰一個月后，他甚至開始懷疑母親變了心。

我急了，找父親商量：“反正最近放暑假，不如我悄悄跟著媽媽，看看她最近到底和誰在一塊兒，在忙什么。要不然，咱們這個好好的家，可真就毀了！”

父親猶豫了一下，同意了。

第一天，我尾隨母親去菜市場，看見她買了不少菜。難道母親知道最近對父親和我太冷漠，決定給我們做一些好吃的補償一下？

怕引起母親懷疑，我特意和她間隔一個小時才回家。可等我進門，卻看到餐桌上杯盤狼藉，母親不但自己全吃了，甚至連口湯都沒留下！父親下班回來，看見這一幕更是目瞪口呆。

我正在猶豫要不要點外賣，父親不高興地走進臥室，問母親家里還有沒有吃的。母親背朝著他，聲音冷冷地說：“廚房柜子里有面條，自己煮。”

父親小聲嘟囔：“我不會做啊！”

母親立馬扔過來一句：“不會做就餓著！”

父親賭氣進了廚房，我只得放下手機舍命陪君子。結果異常慘烈：那天的廚房就像被炮彈轟炸過一樣，滿屋狼藉。

西紅柿剛切一刀就滾到地上，面條都要煮成一鍋糨糊了，父親還在自言自語：“不知道熟了沒有……”他往油鍋里倒西紅柿時用力過猛，滾燙的熱油飛濺到我的胳膊上，疼得我哭爹喊娘！

味同嚼蠟地吃完那鍋湯面，我和父親交換了一下眼神：一定要把母親變化的原因找出來！

跟蹤第五天，母親一大早上了一輛出租車。我來不及多想，連忙打了一輛車跟上去。看著車前行的方向好像是東郊。我努力思索一通，那邊沒有親戚朋友，母親去干啥？

分擔與成長，婚姻固若金湯

20分鐘后，母親在一家醫院門前下了車。我盯著“腫瘤醫院”4個大字，心里猛地一沉：難道母親得了腫瘤？我腦子里亂成一團，連忙把醫院位置分享給父親，叮囑他快過來。

醫院里人聲鼎沸，母親走在前邊七拐八拐，看起來對醫院非常熟悉。母親大約候診了半個多小時，等她進了診室，我把耳朵貼在門上，想聽聽醫生在說什么，可門關著，什么也聽不見。

父親趕過來時，已是滿頭大汗。見母親還未出來，他不管不顧地打開門沖了進去，里面正在說話的兩人一起扭頭看過來。

母親有點兒慌亂，想收起桌上的病歷和檢查單，卻被父親按住了雙手。

醫生長嘆一口氣，對母親說：“你應該跟家里人說的，這是大事，不能一個人再繼續扛著了。”

誰能想到，年紀輕輕的母親竟然得了甲狀腺乳頭狀癌，而且已經發展到中期！醫生說，現在科技發達，如果及時治療，手術后20年生存率，基本可以達到90%左右，效果很樂觀，但是母親遲遲不同意做手術。

醫生有些無可奈何：“患者考慮得太多了，怕萬一手術中出現問題，丈夫孩子沒人照顧。害怕手術花費太多，再加上后期的療養和恢復，會影響孩子將來讀大學……”父親臉色蒼白，我的鼻子頓時一酸。

回到家后，母親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

父親急了：“這么大的事你得說啊，說出來咱們一起想辦法！”

母親突然抽泣起來：“結婚這么多年，你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家里什么事操過心？一個連停了電都不知怎么辦的男人，我說出來能有什么用？”

父親的臉瞬間通紅，小聲嘟囔了一句：“還不是因為家里有你……”

母親徹底怒了：“有我？我也是個人，有血有肉也會累！你以為我愿意把所有事情都做了，還不是因為你什么都做不了！”

看著無助的母親，我心如刀割。父親在家里的形象，的確像母親說的那樣。

母親說的停電事件，是去年冬天，她難得去小姨家小住，走的時候很不放心，父親信心滿滿地保證，家里一切沒問題！

母親離開的第二天晚上，家里突然停電了。父親的第一反應不是找物業，而是立刻給母親打電話求助。那一晚，母親在小姨家遠程找物業咨詢，聯系電工上門維修……到電恢復正常將近一個小時里，父親一直坐在沙發上，連屁股都沒抬一下。

事后，小姨還在家族群里揶揄父親：百無一用是書生，古人誠不欺眾！

如今這件事再次被提起，父親羞愧不已，卻態度堅決地說：“過去的不說了，只看現在。你先去做手術，其他的不用管，一切有我！”

自有記憶以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父親在母親面前表現得如此堅定和果斷。

父親一掃之前的懶散，陪著母親跑醫院做檢查，和醫生商定手術時間。母親手術期間，他一直站在醫院走廊里守著。手術后，更是凡事親力親為，嚴格按照醫生囑咐，把母親照顧得妥妥當當。

他甚至還學習做營養餐，盡管很難吃，母親卻激動得當場落淚。

我故意逗他：“以前，您可是連鹽袋都找不到，怎么現在變得這么厲害了？該不會以前都是裝的吧？”

父親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摸摸頭：“以前是因為有你媽，哪里還用我操心？結婚這么多年，我早就習慣了，也不懂得心疼人。現在你媽病了，我才終于明白，家不是一個人的。以后咱家的擔子，我要和你媽一起扛起來！”

母親一聽這話又哽咽了：“自從查出癌癥，我心里就很慌。總想著，如果我不在了，你和孩子可怎么辦？你比孩子還笨，連外賣都不會叫，我都怕你餓死！只能亂發脾氣逼著你扛事！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

一個人面對苦，苦能壓死人；兩個人面對苦，苦就被分擔、化解了。有了父親的支持和陪伴，母親整個人都變得陽光起來，不再焦慮和恐懼，開始積極地面對疾病，配合治療。

半年過去，母親術后恢復良好。父親也因為這場劫難變得越發成熟。他不管多忙，都會給母親打一個電話關心問候；下班回家時，還會順手買菜；收拾屋子已經很熟練，還和我學會了叫外賣。就是……做菜還是不太好吃，但每回他下廚，母親都會捧場吃個精光，把他哄得很開心。有一次甚至吹牛，說將來要參加廚王爭霸賽。

書上說：夫妻相伴，才能體會到人間冷暖。我覺得，真正的夫妻相伴一定是共同承擔、共同成長，攜手走過生命中的每一段歷程，一起經歷風風雨雨。

就如父親和母親，因為這次劫難共同成長，婚姻也變得固若金湯。

天一摘自《婚姻與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