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偏愛

今世未央

他做的所有事，都讓我確信，即便我是個女兒，不管我給他惹了多大的麻煩，他都會一直站在我這邊。

1

那天我剛下班，就接到我弟的視頻，看他那氣鼓鼓的樣子，就知道又跟我爸生氣了。

“姐，你快管管你爸，都這個時候了，他還老想著出去。”

我弟剛讀大一，這個寒假趕上了疫情，他就在小區里做了志愿者，幫著進出的人員量體溫、檢查證件。他能勸說那些叔叔阿姨少出門，卻根本勸不住我爸，簡直操碎了心。

下一刻，我爸的臉在屏幕上出現了，他一看到我，聲音都溫柔了不少，“別聽你弟告我黑狀，我就是去老李家下了盤棋，連小區門都沒出。”

他還跟我保證，從明天起，連樓下的老李家也不去了。掛電話前，我還聽到我弟在跟我媽吐槽，“我就說吧，除了我姐，誰說也不管事，他就只聽我姐的。”

我在這邊偷偷笑了。這些年，不管我弟有多優秀，我爸都更偏愛我一點。

我弟10歲那年，還曾經因為這個，離家出走過。

那天，我們一家人一起去看電影，演的是幾十年前的那場大地震，劇里的女兒和兒子都壓在了石板兩端，媽媽面臨兩難選擇，哭得撕心裂肺。

我們從電影院出來，一轉眼，我弟就不見了。我們到處找不到他，都急得報了警。

后來，我在湖邊找到了他，他已經哭腫了眼睛。他告訴我，“要是地震的事發生在咱家，咱爸媽肯定會選擇救你，你才是他們的心肝寶貝。”

原來，他以為爸媽不愛他，心里才那么脆弱。我狠狠地兇了他，鄭重告訴他：“爸爸，媽媽，姐姐，都是最愛你的。”

我對我爸說，“爺爺奶奶重男輕女固然不對，但你這重女輕男的態度也不對。”

我爸帶著我弟進了屋，不知道他倆聊了什么，反正從那以后，我弟就接受了這個現實，在我們家，我爸就是偏愛女兒多一點。

我偷偷問過我弟，他們到底說了什么，我弟一臉自豪，“爸說了，這是我們兩個男人之間的談話。”

2

我大學畢業后進了市里的醫院，做了一名急診科護士。剛上班那會兒，我碰到病人找茬，明明做得很好，還是被投訴，心里特別委屈。

我爸開車過來看我，帶我去吃大餐，幫我疏解壓力。每次跟他見完面，我都會輕松很多，滿血復活地回去上班。

就是因為我爸對我太好了，我總覺得沒有人比我爸更愛我，所以一直沒碰到喜歡的人。

我爸也支持我，讓我不要將就，他還勸我媽，在戀愛結婚這事上，不要逼我。但后來的一場病，讓他忽然轉了性，和我媽站在了同一陣營。

2018年初，我爸突發了腦梗，在醫院住了好多天。出院后，他每天去湖邊鍛煉，提前過上了半退休的生活。

這場病讓我爸覺得生命無常，他擔心我沒有個好歸宿，就主動讓我媽給我張羅相親的事。

那個曾意氣風發地揚言要慣著我一輩子的男人，也終于抵擋不住歲月的侵襲，開始要求我用聽話來回報他的愛了，“爸依了你那么多年，你就不能依我一回？”

我心里說不出來的難受，決定聽他的話，答應去相親。對方是他朋友的兒子，跟我年齡相仿，工作也有前途。我問我爸，“你覺得那人怎么樣？”

他覺得那小伙子挺沉穩靠譜的。我說，“那行，就他了吧。”

他還勸我別急，“這個相不中也沒關系，咱還可以再看其他的。”我心想，這個婚我就是為你結的啊，只要你滿意就行。

兩家大人商量著，給我們舉行了訂婚儀式。親戚們聚在一起吃了個飯，幾十號人坐了好幾桌，鬧哄哄的。

我隔著桌子，看著我爸，他那么高興，似乎又恢復了以前的精氣神，我覺得一切都值了。

3

訂婚沒多久就趕上了我生日，那人約我在商場見面，說要給我買禮物。

我跟他說，“我剛上完夜班，很累，想回去睡覺了。”我急于結束這場約會，他卻以為我是不好意思，拉住我非不讓走。

連旁邊的導購都露出尷尬的表情，我一氣之下，甩開他就回了家。他一路跟著我，非要問我為什么生氣。我進了家門，把他關在了門外。

沒過多久，我爸的電話就打進來了。那個大男人，居然打電話跟媒人告了狀，媒人又火速找了我爸。

我頓時火冒三丈，直接跟我爸坦白了，“爸，我要跟他分手。”

我爸也火了，“訂婚可是你自己同意的，這才沒多久，你就要退婚，那邊是我多年的朋友，你讓我這老臉往哪兒擱？”

我掛了電話就關了機，蒙上被子只想大睡一場。

我這剛睡著沒多久，就被敲門聲驚醒了。老爸自己開車過來的，這是他生病以后第一次開車，平時一個多小時的車程，硬是開了將近兩個小時。

他用柔軟的口氣懇求我，“娟兒啊，你再好好想想，爸也是想看著你嫁個靠譜的人，心里才踏實啊。”

那天，我在他面前大哭了一頓，就像小時候在外面受了委屈那樣。我哭著告訴他，“爸，我真的不愿意跟他結婚。”

最后，我爸妥協了，他親自跑去對方家里道了歉。想想他跟人家低聲下氣的樣子，我就忍不住眼圈發酸。

這些，我爸都沒跟我說，他只是打了個電話告訴我，事情已經解決了，讓我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我很后悔，沒在開始的時候就堅持住，自以為是為了他，結果把事情鬧到這一步，還是得靠他來給我收場。

4

沒多久，我爸又做了一件事。

他在我醫院附近買了個二手房，八十多平方米，戶型不錯。他說，重新裝修一下，跟新房子一樣。

我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在這兒買房，他很豪氣地答，“你爸有錢，給你買套房，還需要什么理由？”

后來，我弟才告訴我，為了買這套房子，我爸跟他談過，是他們兩個男人之間的第二次對話。

我爸跟他說，“我知道你成績好，以后還想出國留學。這些年，家里也攢了一些錢，本來都是給你備著的。可現在，我想先拿這錢給你姐買個房子。她暫時還不想結婚，又一個人在外地，能有個自己的小家，我也就放心了。”

我弟告訴他，“你放心買吧，以后我出國留學，能考帶全額獎學金的，生活費什么的，我自己都能解決。你兒子的能力，你還不相信嗎？”

我爸無比欣慰，拍了拍他的肩，“好，不愧是我的兒子。”

房鑰匙到手后，我爸幾乎每隔兩天，就跑過來一趟，一點一點地買東西，做裝修。按他喜歡的樣式，家里裝成了中式，木質的家具，陽臺上還擺了一個茶水桌。

裝完的那天，他拿著手機拍了段小視頻：寬敞的客廳，干凈的廚房和衛生間、朝陽的臥室、擺滿了花的陽臺。

然后，他發了個朋友圈，配的文字是：女兒有家了。

5

春節排班，我能連休三天。我爸很高興，提前準備了一堆好吃的。

結果，還沒等我回家，就爆發了疫情，我也被留在了醫院。我們全體醫護人員都進行了規范培訓，我也報名請愿參加抗疫醫療隊。

后來，第一批援助名單確定了，我雖然沒能上最前線，但院里也有了確診病例，大家都投入了緊張的戰斗。

我有好幾個租房子的同事都沒地方住了，我就把她們帶到我家去了。在這個危難時期，我爸給我買的小家，起了很大的作用。

每天下了班，不管多累，我都會給家里打個視頻報平安，教訓一下家里那個不聽話的老頭，順便再聽一下我弟的吐槽。

在無情的病毒面前，有這樣的溫暖瞬間，就是我們普通人最幸福的時刻。

我弟還告訴我，當年他和爸之間的第一次談話，是關于我爸為什么會偏愛我。

小時候，我性格內向，敏感膽怯，很愛哭，根本不敢在人前說話。

我媽試過各種辦法來鍛煉我，給我報演講班，硬拉著我去參加活動，跟陌生人搭訕，每次都以我的崩潰大哭而告終，我依然是個很慫的小孩。

最后，是老爸的偏愛改變了我。

他為了我，跑去跟欺負我的小男生算賬，一點也不在乎別人說他一個大男人跟小孩子計較。

他為了我，不惜把重男輕女的爺爺奶奶送回了老家，不怕被老家的親戚們罵他不孝順。

他為了我，顧不上自己的臉面，親自去退婚，得罪了多年的老朋友。

他做的所有事，都讓我確信，即便我是個女兒，不管我給他惹了多大的麻煩，他都會一直站在我這邊。

有了老爸的偏愛，我才有了底氣，一路勇敢起來。

上中學時，女同學在公交車上被騷擾，不敢出聲，我拿起書包就砸向了那個流氓，也不知道自己當時哪里來的膽量。

我雖然沒有成為什么英雄人物，但卻長成了我爸希望我成為的樣子。

張彥摘自《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