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背可以駝腰不能彎”

李璐璐

2017年12月24日，陳金英在浙江麗水自己的店門前。

“我倉庫里還有4000多條褲子和羽絨服，一件衣服賣300多塊錢，一天能賣出五六件，爭取今年清倉，以后我就正式退休啦。”陳金英興奮地對《環球人物》記者說。

近日，92歲高齡的陳金英再次登上了熱搜。她曾在退休之后創業，開辦羽絨服生產廠，一度成為遠近聞名的女企業家。后來因經營不善等原因，陳金英欠下2000多萬元的債務，為堅守契約精神，她沒有選擇破產，而是勇敢地承擔起債務，歷時十年，靠著擺攤賣衣服還清了全部債務，因此被大眾譽為“誠信奶奶”。

如今，陳金英位于浙江麗水大廈古玩城一樓的興華羽絨專賣店門前貼上了“最后一年大清倉”字樣的廣告。前段時間，因為新冠病毒疫情，她一直在家養病，現在身體痊愈，專賣店又開門了。“我現在可以說是無債一身輕。”她感慨道，“每晚都能睡個踏實覺了。”

陳金英坐在縫紉機旁工作。

陳金英堅持賣羽絨服償還百萬巨債。

陳金英出生在浙江麗水一個中醫世家，自幼對中醫藥耳濡目染，長大后成了蓮都區老竹畬族鎮衛生院的一名大夫。從醫期間，陳金英為很多老年人看過病，“老人們大都患有肩周炎、關節炎、風濕病，一到冬天特別難熬。”

1983年，兢兢業業工作了28年的陳金英退休了。就在安逸的老年生活剛剛拉開序幕時，她卻不滿足了，“想為老年人做點什么”。“我不想后半生無所事事地度過，我還想做點事。”陳金英說，“一開始，憑借當醫生的專業知識和經驗，我想為上了年紀的人設計一款既方便攜帶又可以裝藥的護具，保護他們的腰部和肩頸。可惜，因為沒有相關資質，我的這個愿望落空了。”

陳金英并沒有閑下來，一直思考著能為老年人的健康做點什么。終于，她找到了機會。“我在逛街時發現，年輕人穿的羽絨服款式輕便好看，可老年人穿的羽絨服大都笨重臃腫，于是，我產生了為老年人生產價格便宜、保暖輕便的羽絨服的念頭。”

當陳金英對家人說出自己的想法時，兒女都勸她：“您從來沒創過業，也不了解服裝市場，年紀又這么大了，干嗎不輕輕松松地養老呢？”“創業不易，壓力太大，您何必這么做呢？”但陳金英沒有放棄，52歲的她開始創業。“我先拿出3000元的積蓄用來試點，招聘了幾名工人和一名裁縫，從杭州、溫州、紹興帶回幾件樣品，就開起了小作坊，并注冊為‘興華羽絨制品有限公司’。”

讓大家沒想到的是，陳金英的小作坊生產的羽絨服不僅暖和還輕薄，深受老年人歡迎，訂單越來越多，小作坊也漸漸發展成了大工廠。陳金英一鼓作氣，開始做外貿生意，接到了很多海外訂單。經過20余年的苦心經營，陳金英的事業達到高峰期。2005年，她豪擲1600萬元，建起兩棟占地約6000平方米的廠房，雇用了100多個工人，在麗水、金華、溫州等地都開了羽絨服專賣店，服裝廠年產值高達千萬元。

陳金英的羽絨服不僅保暖輕便，質量也非常好。“我店里衣服質量是好的，填充的都是90%的羽絨，幾百塊錢買一件，能穿很多年。”她驕傲地說。口碑和產量越來越好，讓陳金英沉浸在喜悅中。然而，僅僅幾年過去，行業形勢便逆轉直下。

2013年2月，債主上門要債，陳金英仔細核對著欠條。

2011年，由于工廠的無序擴張及市場遭遇寒冬，再加上羽絨服款式陳舊、公司管理跟不上、生產設備落后等多方面原因，陳金英生產的服裝積壓賣不出去，開始虧損。面對虧損，很多投資人選擇了撤資，服裝廠資金斷裂。多方補救無果后，公司最終欠下2077萬元外債，欠款里除了銀行貸款，還有大量的民間借貸。當時，很多人勸陳金英申請破產，以減少需要償還的債務，但她拒絕了。她說：“每一筆借款都是別人的血汗錢，還債是我的責任。”

年逾八旬的陳金英用900萬元的低價賣了廠房以及杭州的兩套房產，還清了銀行的1800萬元欠款。還有350萬元外債，她打算依靠自己的勞動去償還。雪上加霜的是，就在這個時候，陳金英的老伴因病去世，悲痛之余，她重新開始工作，努力賺錢還債。

陳金英數著手里80多張欠條，一咬牙，決定擺攤賣庫存。她每天推著三輪車去市場擺攤，售賣積壓的2萬多件羽絨服。她一擺攤就是一整天，無論春夏秋冬，風雨無阻；為了省錢，一日三餐吃饅頭和青菜。子女們心疼她，給她送來生活費，陳金英把這些錢攢起來也都還了債。有一年春節，債主上門討債，陳金英聽著門外的叫罵聲，忍不住流下了眼淚。也有債主表示“錢還不上就算了”，但陳金英堅定地告訴對方，自己一定會還清的。

幾年后，陳金英湊了10萬元，租了一間20平方米的小店當倉庫和店面，又開起了小作坊，繼續做羽絨服生意，一邊生產一邊銷售。終于，10年之后，2021年，陳金英還清了所有債務。“我記得那天是2月5日，我回到金華老家，把最后欠侄子的7萬元交到他手上。那一刻，我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從那一刻開始，陳金英終于能出一口長氣：“做人，背可以駝，但腰不能彎。”10年了，她終于過了一個安穩年。

陳金英的事跡被曝光后，感動了無數人。網友紛紛稱贊：“感人！勵志老奶奶。”“活到老努力到老，生命不息，奮斗不止！老人家是我們的好榜樣，不要輕言放棄該堅持的東西。”“背可駝，容可老，腰不彎，心不移，一諾千金立足之本，我輩學習之楷模。”“致敬誠信奶奶。”……

其間，越來越多的人特意來到陳金英的專賣店購買羽絨服，當地婦聯組織也幫助她宣傳產品。2017年年底，麗水文明辦發起了為“誠信奶奶”做公益的活動，市民組成了1萬多人的志愿者隊伍為陳金英“帶貨”，還有上百家電商在自己的網頁上幫她引流賣貨……陳金英也在網絡開通了直播，講述自己還債2077萬元的歷程，獲得了2.7億閱讀量。

陳金英因捐款獲得的榮譽證書鋪滿桌子。

為了感謝大家的幫助，陳金英一直默默地回報著社會。2021年，她給山區捐贈了1000條羽絨褲；2022年，她再次為養老院送去厚實的羽絨服，幫助老人們度過寒冬。其實，早在30多年前，陳金英就開始了慈善之路。無論是1998年特大洪災還是2008年汶川地震，她都向需要幫助的人貢獻了自己的力量。至今，陳金英捐出去的錢和物已達100多萬元。

2018年，陳金英獲評“全國十大守信人物”。2022年，陳金英獲評“最美浙江人·浙江驕傲人物”。評委會在頒獎詞里這樣寫道：“羽毛雖輕，可以承載千斤信諾；還債路遠，不及十年步履不停。白手起家，高齡創業，人生奮進如此。有債必還，迎難而上，不忘樂善助人，你以堅韌抒寫典范，你用誠信鑄就豐碑。”

52歲創業，80歲欠債，90歲還清，經歷了大起大落的陳金英在談到未來時表示，不打算停下腳步。“二次退休”后，她準備重拾舊業，考一個中醫證書，繼續幫助有需要的人，為更多的病患解除痛苦。“如果我能活到100歲，那我就干到100歲。”她說。

陳金英，1931年出生于浙江麗水，浙江省麗水市興華羽絨制品有限公司負責人，被譽為“誠信奶奶”，2021年獲第八屆全國道德模范提名獎，2022年獲“最美浙江人·浙江驕傲人物”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