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傳承的智慧

趙路云

家族傳承是個世界性的難題。隨著中國進入代際傳承高峰期，探討家族傳承，打破“富不過三代”的魔咒有其時代意義。

5年前，為了研究家族傳承，我參加了由哈佛、牛津和北大主辦的華人家族企業課程，在全世界走訪了很多富有代表性的家族，其中有一個家族給了我很大的警醒，那就是美國鐵路大亨范德比爾特家族。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鍍金年代”，范德比爾特無疑是億萬富翁的代表之一。他是著名的航運、鐵路、金融巨頭，美國歷史上第二大富豪，身家遠超過比爾·蓋茨，也是電腦游戲《鐵路大亨》的原型人物。但當我前往美國參訪范德比爾特家族的古宅時，卻發現這座奢華的古宅因為后代無法支付巨額的維護費用已經易主給政府。范德比爾特先生逝世百年，家族聚會上再沒有一個后代的財產超過百萬美元。

這位鐵路大亨創造的財富沒有傳過三代，家風也只傳承了一代。范德比爾特的兒子曾說：“繼承財富是幸福的障礙，它讓我沒有任何希望得到的東西，沒有任何一定要去尋求或爭取的東西。”財富沒有為他的兒子帶來幸福，興建豪宅、炫耀性消費、不思進取很快就毀了這個家族。

范德比爾特家族的案例引發我很多思考：我們到底該給后代傳承些什么？怎樣才能實現財富的順利傳承和事業的持續發展？后來我找到兩句話來回答這個問題，那就是：思想傳承先于財富傳承，制度安排可以永續經營。

一、思想傳承先于財富傳承

古人云：“道德傳家，十代以上；耕讀傳家次之，詩書傳家又次之；富貴傳家，不過三代。”這句話的意思是傳承良好家風才能富過三代，只傳承財富而不傳承道德，是不能令家族興旺的。財富傳承需要精神的力量，只有家族成員之間擁有統一的價值觀，才能夠有效整合家族利益并解決成員之間的沖突。

以法師旅館為例，它位于日本石川縣栗津溫泉。它從創立到現在已經有1300年的歷史，旅館的主人以世襲制代代相傳，由長子繼承家業，到今天法師善五郎已是第46代了，被吉尼斯世界紀錄登錄為世界歷史最久的旅館。

法師旅館長壽的秘密就是該旅館的店規：積德不積錢。從法師的角度來看，經營旅館就像一條流水的旅程，要克服小障礙才能改善河流。而法師旅館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世世代代的客人提供服務，給予他們一個能放松又能享受溫泉的環境，所以歷代法師與他們的家人平日都在努力地消除這些障礙和改善旅館的服務。

法師旅館的成功訣竅在于專注、家族精神與犧牲精神。在日本，像它這樣傳承千年以上的企業有7家，300年歷史以上的企業有2000多家，100年以上的企業則有2萬多家。是什么可以使這些企業恒久傳承的呢？答案是信仰、思想、德行等精神層面的價值觀。

二、制度安排可以永續經營

要實現家族傳承的順利安排，除了精神引領以外還需要制度保障。這里的制度所涉及的內容很廣，在家族傳承領域，我認為家族信托和家族憲法非常重要。

1.家族信托

家族信托最早可以追溯到古羅馬時期。當時《羅馬法》將外來人、解放自由人排斥于遺產繼承權之外。為避開這樣的規定，羅馬人將自己的財產委托移交給其信任的第三人，要求為其妻子或子女利益而代行對遺產的管理和處分，從而在實際上實現遺產繼承權。現在，無論在歐美還是亞太地區，延續數百年的豪門望族和新晉財富新貴都會考慮設立家族信托。我從哈佛商學院畢業后加入了JPMorgan私人銀行，在那里也見證了JPmorgan慶祝為卡耐基家族服務百年、以家族信托為紐帶陪伴5代的歷史時刻。

家族信托之所以在家族傳承方面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就在于委托人可以按自己的旨意對后代進行財富分配。比如每年給子女分配一個基本生活費，在子女結婚、生子、創業不同人生階段給到不同的祝福金，在子女有一些不良嗜好比如賭博、酗酒等情況時就暫停分配，以引導家族成員健康的消費和生活習慣。家族信托不僅可以規劃下一代子女的財富分配，還可以規劃第三、第四代甚至未出生的家族后代。在家族信托的架構中還可以為每個家庭成員搭配一份人壽保險，使財富在代際傳承的過程中起到聚寶盆的倍增作用。

對于企業家而言，他也可以利用家族信托實現高效、平穩的家族股權傳承。在海外，很多家族企業都由家族信托持有股權，以保證家族成員對公司的控制權，實現股權結構的穩定、排除不合格股東；同時，引入對企業發展有幫助的外部經理人管理企業事務，實現家族事業的基業長青。事實上，受益于家族信托，《財富》世界500強排行榜上至少有一半的公司，其最初創始人的后代仍擁有較大話語權。

2.家族憲法

家族憲法是家族精神傳承的落地綱領，包括家族使命、愿景、價值觀；規范家族成員行為、管理家族事業、決策家族事務的執行文件；形成家族事務決策機制、家族利益分配機制的執行流程等，以使得整個家族和家族企業在制度保障下能健康發展。

我曾經在中歐商學院的家族企業年會上見過法國穆里耶茲家族，這個凝聚了幾百名后裔的家族已實現了家族企業的六代傳承。今天的穆里耶茲家族擁有迪卡儂、歐尚等知名品牌，已發展成為一家擁有50萬名員工的跨國企業。穆里耶茲家族目前共有780名繼承人，其中250位成員直接參與各子公司的運營，分布于全球30多個國家。該家族管理得井井有條，家族企業價值也持續增長，其中離不開上述家族憲法的落地保障。

改革開放40年，中國企業家積累了大量財富。隨著中國企業進入代際傳承高峰期，家族企業和財富傳承的智慧也值得每一個企業家關注。據統計，目前中國民營家族企業的有效傳承率僅有15%左右，哪怕是在歐美這樣的成熟國家，家族企業能傳到第二代的也只有30%，不到10%的企業能進入第三代，而進入第四代的只有4%。家族企業的生命周期非常短暫。只有把家族傳承規劃好，才能打破富不過三代的魔咒，成就家族財富和事業的百年長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