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 周恒彪 陳奕嘉
川藏道自明代辟為官道以來,成為青藏高原地區與內地往來的主要交通線。清代以來,出現大量經由川藏道入藏的文本記載。這些文本的內容大略可以分為紀實書寫、致用書寫和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書寫等三個方面。這些文本撰寫者時代背景不同、角度不同,但都或多或少反映了從古至今,西藏和內地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事實。清代的文本有吳豐培所輯《川藏游蹤匯編》,其中搜匯了《藏程紀略》《進藏紀程》等二十余篇清代旅藏之作,此外還有晚清駐藏大臣有泰的《有泰日記》、黃楙材的《得一齋雜著》等;民國時期的文本有陳渠珍的《艽野塵夢》、女密使劉曼卿的《康藏軺征》《康導月刊》《邊政》等報刊;現當代文本有張小康的《雪域長歌——西藏1949-1960》、王貴的《十八軍先遣偵察科進藏紀實》等紀實文學作品。這些歷史書寫承載著中華民族的歷史記憶,從多方面反映了歷史時局的變遷和川藏交通的重要性,具有重要的思想價值和深遠的現實意義。基于此,本文研究漢文文獻中有關川藏道的歷史書寫。
1 川藏道的紀實書寫
川藏一帶,地形復雜且氣候多變。這種自然條件,一方面造就了其迥異于內地的獨特自然風光,另一方面也使得川藏道行進險難,具體路線多樣。焦應旂的《藏程紀略》載,其穿過飛越嶺,進牛市坡羊圈門時,“山勢陡惡,石路艱難,莫可殫述”[1]。吳崇光在《川藏哲印水陸記異》中對于川藏道的記載十分具有代表性,其總結稱川藏道沿途“路徑九曲三灣,山上夾壩深藏。行不坦路三里,又上高崗在半山行,下山路斃,萬分險窄”。段鵬瑞在《巴塘鹽井鄉土志》中,描繪了巴塘“每當春花競發,夏果初香,猿鳥啁啾,聲應巖谷”的美麗畫卷[2],贊巴塘秋季“秋雨新霽,云氣環繞山腰,瞬忽萬態紛呈,遺胸洗眼,為奇觀”。陳渠珍在《艽野塵夢》寫到:“士兵由打箭爐出發……天氣放晴,沿途風清日暖,細草茵綠,兩面高峰直矗……有時出岫白云,與摩天積雪,共為一色,凝眸遠望,奇趣橫生,幾忘塞外行軍之苦。”
因川藏一帶獨特的自然環境,時人所錄川藏道路線依天時地勢而沿路景色不盡相同,但干道清晰可明。據《藏紀概》《進藏紀程》《西輶日記》等書可知,干道自成都出發,經新津、邛崍至雅安,由雅安到康定分大、小二路茶道,由康定到拉薩又分為南、北兩路茶道,南道自康定經理塘、巴塘、芒康至拉薩,北道自康定經道孚、甘孜、昌都至拉薩。有學者將文獻中的里程記載與《皇輿遐覽——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清代彩繪地圖》進行對照,作為現今考察川藏道具體路線的重要研究資料[3]。
2 川藏道的致用書寫
川藏道有關歷史書寫具有經世致用特點。這一特點的歷史書寫集中于清末英俄侵略西藏、北洋政府時期英國謀求在藏利益以及十八軍進藏三個歷史時期。川藏道作為內地入藏的最主要通道,其發展在這三個時期轉向新的方向。作為對新時局的文本回應,川藏道有關歷史書寫從紀實視角轉向致用視角。
2.1 清末西南邊疆危機下的川藏道書寫
光緒二年(1876),英國借助《煙臺條約》,取得由川入藏“探訪路程的權利”。此后,英國更是與俄國在中國不知情的情況下簽訂了《英俄協約》,擅自劃分雙方在中國西藏的“利益”。愈發嚴重的邊疆危機,使得清廷對西南邊疆的憂患意識大大增強。光緒三年(1877),即《煙臺條約》簽訂次年,四川總督丁寶楨指出“設藏路一開,則四川全境終失,川中一失,天下藩籬盡壞”。這種論斷將川藏道的重要性投射到整個中國。光緒四年(1878),黃楙材受丁寶楨委托,游歷三藏五印度(印度古人將南亞次大陸分為東南西北中五部分,成為“五天竺”,后唐玄奘,又稱唐三藏,改為“五印度”,因有三藏五印度之稱)各地方,考察情形。其自成都出發,經雅州府(今四川雅安)、打箭爐(今四川康定)、里塘、巴塘,折南至云南中甸,再經麗江、大理入緬,取道印度赴西藏。黃楙材將沿途所見所感著為《西輶日記》,收錄于《得一齋雜著》,從天文、地理等角度考察當地情況。
2.2 民國西南邊疆危機下的川藏道書寫
英國自清末以來,便對西藏念念不忘。北洋政府時期內地軍閥混戰,英國便繼續開展在西藏謀利的活動。英國于1913年向北洋政府提出要求中英合資修建川藏鐵路,并且極力慫恿達賴喇嘛同意英國修建從印度抵達西藏的鐵路[4]。1928年后,中央政府一直著力恢復與西藏地方政府關系,但受到英國人阻撓。為了破解難題,中央政府決定派人赴西藏。劉曼卿于1929年7月受命遠赴西藏,與十三世達賴喇嘛見面交談,返回后著《康藏軺征》(又名《國民政府女密使赴藏紀實》)一書。其在書中記載傳教士在西南地區的活動,已經出現“田地開辟甚多,惜大半為法教士所收買”的情況。川藏道為茶馬古道的主干線之一,其作為內地茶葉入藏的主要通道,對內地與西藏的交流起著重要作用,但由于英帝國主義的干擾,“川、藏隔膜,印茶競爭,茶商倒號日有所聞,亦可懼也”。可見,西南邊疆經濟危機,也是當時有識之士的關注點之一。
2.3 建國初期和平解放西藏背景下的歷史書寫
為了應對國際形勢的復雜變化和西藏地方的嚴峻局勢,滿足西藏人民要求早日解放的愿望,1950年,中央政府任命十八軍為主力的部隊按照“政治重于軍事,補給重于戰斗”原則進軍西藏。此時期的歷史書寫,表現了中華兒女之間的惺惺相惜,也進一步表明了川藏交通建設的重要性。1950年3月,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十八軍從四川樂山出發,向雅安、康定、甘孜方向,踏上進軍西藏的征途。劉伯承把進軍西藏比作“我軍歷史上的第二次長征”。考慮到西藏人民生活的不易,毛澤東主席明確要求十八軍進藏時“不吃地方”。但軍民魚水一家親,許多西藏人民還是向十八軍供給口糧。十八軍軍長張國華之女張小康的紀實文學作品《雪域長歌——西藏1949-1960》中記載,在補給不足的情況下,飽受壓迫的西藏人民欲將口糧贈予十八軍。《十八軍先遣偵察科進藏紀實》中記載了十八軍先遣偵察科從雅安到甘孜時,經過一條抗戰時期國民黨修筑的公路,此時路已經“名存實亡”,只留下“一段段殘存的路基”,十八軍為修復這段公路做準備時,“上級還賦予我們先遣部隊在通過時了解路況的任務”。可見,當時川藏交通的建設與政治現實聯系亦是密切。
3 川藏道上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書寫
漢藏之間的交往交流交融主要出現在川藏道沿線的主要城鎮、軍事據點及駐扎地。清代以前,內地經由川藏道與康藏的交流較少。至清代,這種在經濟文化等方面的交往交流交融,在清中央政府、地方政府的主導下進行,使得川藏道沿線民族關系發生了歷史性的變化。
3.1 川藏道過往人員
清代以前,內地入藏人員主要是商人,且人員流動較為零散。至清代,軍人、中央政府官員、商人等是內地進入康藏的主要群體。清中央政府官員直接代表清中央政府入藏管理藏務,康熙朝始派遣內地官員內閣學士拉都渾和侍郎赫壽赴藏管理西藏事務,至雍正五年(1727)正式設立駐藏大臣監管藏務。康熙五十九年(1720),“驅準保藏”行動之后,清廷進一步意識到了川藏道對于管理西藏的重要意義,隨即開始在川藏道沿線大量駐軍,設置塘、汛、糧臺等,駐藏大臣等官員往返也大多經由川藏道。余華先生綜合乾隆《打箭爐志略》、嘉慶《四川通志》等資料,指出:“清廷在川藏交通沿線駐軍官兵計2261員”,這在進藏人員中占據很大比例。
3.2 川藏道沿線商貿活動的書寫
早在唐代,漢藏之間便有了茶馬互市。宋朝時進一步發展茶馬貿易,南宋時期“互市重點由原來的北方轉向西南”。內地與康藏的商貿往來,自元、明時設驛站時開始活躍。直至清朝,隨著入藏道路的暢通和政策的松弛,商人群體便迅速壯大且活躍起來,推動漢藏物產互通有無,這也是清政府為了穩定川邊的重要舉措之一。
清代開始,川茶主要用來交換康藏地區的土特產品以及畜產品,“凡康藏土產系此出口(指打箭爐),以黃金、麝香、碉砂、藥材、羊毛、皮革為大宗,入口以川茶、綢緞、布疋、銅鐵、器具、瓷器以及雜貨等”。邊茶貿易帶動了川藏道上一些通衢集鎮的發展,如,碉門(今四川天全)、打箭爐(今四川康定)、雅州(今四川雅安)等。康熙四十五年(1706)建成瀘定鐵索橋后,打箭爐一地更是“蕃漢咸集,交相貿易,稱鬧市焉”。清后期,中央政府更是派人在康藏開發礦業,開廠經營等,內地商人也大量進入康藏地區開設店鋪經營商品零售業。
川陜商隊是清朝進入康藏的內地商人群體中規模最大的商隊。吳廷偉于康熙五十九年(1720)隨延信軍進藏,經打箭爐,記載“西安府作買賣人在此甚多”。時藏人的茶葉幾乎“惟陜甘四川號為邊引”。清雍正七年(1729年)設置打箭爐廳,提高康區行政地位,推動該地成為連接拉薩與其他地區、內地商人與西藏商人的商貿中心。回商、川商、滇商等內地商幫進入康藏幾乎都與陜西商人一樣,以打箭爐為中心,貿易范圍逐漸向四周輻射,且自清初就已勃興。
3.3 川藏道沿線族際通婚的書寫
由于清代入藏人員中,男性占比極大,因此此時“漢男娶番女”是漢藏通婚的普遍模式。清人吳廷偉記載了當時打箭爐地方漢藏通婚的情況,“打箭爐……婦女典與買賣人,生男歸客,生女歸婦,買賣人回家,其婦仍歸其夫,各領男女而別。”由此可看出此時進行漢藏通婚的漢男多以商人為主。隨著時間的推移,迎娶“番女”的漢男身份逐漸多元化。如,乾隆年間入藏的周靄聯入藏時發現“自打箭爐口,凡塘兵必坐蠻丫頭,不獨資其炊汲,即有郵報過站或值夜深雪大不識路徑,其女即策馬代兵馳遞”。這表明,在清中期已有戍守塘汛的漢族官兵娶藏族女人為妻,是一種常見現象。
民國時期留下的漢藏通婚記載頗為豐富。此時,商貿、駐邊等仍然是促進漢藏通婚的主要因素,“官商兵卒,在西康各地,安家落業,娶夷為妻者,尤指不勝計”,“漢人寄居既久,亦多娶夷婦生子女。”民國時期漢藏之間的交往沿承清代。漢藏通婚既表現出了漢藏人民交往交流交融的主觀努力,也透射出康藏地區復雜地理環境對于人們交往活動的影響,是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形成的生動實踐。
4 結語
川藏道的歷史書寫,記錄了西藏和內地從古至今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事實,承載著中華民族的歷史記憶,突出了多民族地區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中的重要地位。隨著川藏公路和川藏鐵路建設的開展,川藏地區迎來與內地交流的新時期,這些累積的共同書寫的川藏道歷史記憶為今天川藏道沿線的商貿、特色文化發掘等提供了文獻記載以及路徑支持。
引用
[1] 吳豐培.川藏游蹤匯編[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5.
[2] 陳渠珍.艽野塵夢[M].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2018.
[3] 阿音娜.輿圖中的川藏交通——解讀清末彩繪地圖《西藏全圖》[J].西藏研究,2011(1):48-55.
[4] 賈媛.晚清、民國政局下“川藏鐵路”的歷史變遷研究[J].中華文化論壇,2017(7):60-64.
本文系西南民族大學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項目“共同書寫的歷史:川藏道古今變遷的歷史人類學考察”(S202310656148)資助
作者簡介:董靜(2002—),女,土家族,湖北恩施人,本科,就讀于西南民族大學;周恒彪(2002—),男,土家族,湖南永順人,本科,就讀于西南民族大學;陳奕嘉(2002—),女,回族,河南魯山人,本科,就讀于西南民族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