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智琦 徐娟芳 鄧雯幟



關鍵詞:積極設計 積極體驗 消極情緒 情緒驅動 可持續行為
引言
積極設計是關注可能性的體驗設計理論,通過情緒驅動設計(emotion-driven design)來調節用戶的行為,助其實現長期目標、獲得主觀幸福感。在積極設計的語境中,用戶行為是目標導向的可持續行為(Long-term behavior),而當前對行為的設計多局限于單次激發,未能從長期、可持續的角度進行研究。目標的實現需要行為的可持續發生,單次行為無法滿足積極設計的本意。此外,積極設計中情緒驅動設計多集中于正面情緒,而情緒的黑暗面——消極情緒也可以通過設計產生積極效果[1],并有著驅動行為可持續的獨特作用,目前關于后者的研究仍存空缺。
本文以“如何使積極設計中目標導向行為可持續”為出發點,總結消極情緒對驅動可持續行為的重要作用機制,并提出對應策略,為積極設計實踐提出以下兩點新的參考:1.積極設計不等同于單獨應用正面情緒,消極情緒在驅動可持續性為、實現積極設計的本質意圖上有獨特作用;2.消極情緒對行為的觸發可以是全流程、可持續的,這區別于當下“單次激發行為”的多數設計實踐,對達成個人目標有切實的幫助作用。
一、積極設計
(一)積極設計概述。積極設計是體驗設計領域近年來新興的一個話題,它面向未來可能性,旨在提升用戶主觀幸福感。積極設計進步性地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不同于“設計為解決現存問題”,它直接關注“用戶長期目標與未來價值”?;诖耍e極設計的深層意圖在于引導長期行為,助力目標實現與幸福達成。其意義不僅在于平衡“問題導向型設計”的絕對理性,更在于促進個人的可持續發展[2],實現群體甚至人類社會的繁榮。
(二)積極設計中的目標導向可持續行為。積極設計中的幸福三要素包括:“愉悅—體驗積極情感”“個人意義—實現長期目標”“美德—成為一個高尚的人”[3]。積極設計中承載的三重意義需協調一致,不能有沖突和矛盾,不能只滿足愉悅層次的短時享樂、卻違背個人意義層次的長期目標。因此,“長期性”與“可持續性”是積極設計的固有屬性,實現途徑在于“目標導向行為”的可持續發生。
可持續行為(Long-term behavior)也是本文的一則重要研究基礎,區別于短時、單次發生的行為,可持續行為有“行為維持”這一重要階段[4]。黃詩桐在梳理“可持續行為改變”的交互設計框架時,指出“積極心理學”“幸福因素”是行為可持續的依托[5],而情緒驅動設計作為積極設計的核心,在觸發用戶行為方面有重要設計意義。國外學者奧茲卡拉曼利研究情緒如何驅動行為,幫助用戶度過“自我控制困境”,達成個人目標[6];弗蘭斯克等從為美德設計的角度出發,指出良性長期行為對積極設計有促進作用[7]。上述研究論述了情緒如何幫助用戶積極行動,但尚未將情緒驅動與可持續行為聯系起來,是對行為的單次激發。
在具體的情緒研究層面,Desmet指出在消極情緒的參與下,積極體驗將不滯于愉悅的粗淺表面,消極情緒可以豐富產品的用戶體驗[1];Yoon.J.k等也表明了積極的含義超越了廣義的快樂概念[8]。因此,消極情緒參與的積極設計可以創造更具價值的“愉悅”,擴大與深化“積極”的意義。
本文的出發點在于“如何令行為可持續”,通過文獻辨析,指出可借助消極情緒的獨特驅動作用。研究將從行為可持續的角度,梳理定義消極情緒在其中的作用。該角度可進一步擴充消極情緒在積極設計中的參與維度——即參與驅動可持續行為,有一定發展性的參考意義。
二、消極情緒驅動可持續行為的作用機制
消極情緒指害怕、后悔、憤怒等負面情緒,在常規認知中,消極情緒是行動的阻力,但目前多項研究已提供了不同證據,證實消極情緒對行為的驅動作用,如悲傷等情緒可提高創作水平,效果甚至高于部分積極情緒[9][10]。陶洪美對此總結為不同的消極情緒在行為的不同階段介入時,會產生不同的積極效果[11]。本文不對消極情緒分類作詳盡窮舉,將以其對行為的驅動效果為維度,梳理與定義作用機制,作為積極設計中應用消極情緒的依據。
(一)消極情緒賦能行為。在常規認知中,消極情緒經常與失敗掛鉤,但實際上,有時心中產生的恐懼、害怕等情緒反而更好地促進了人們行動。Desmet將其定義為“消極情緒使人們有力量采取行動”
(Empower for action),如“憤怒給予勇氣,恐懼喚發注意”[1],以賦予人們更高的行動能量。波普等人的實驗同樣表明:消極情緒對行為有顯著促進作用,喚起憤怒的音樂讓游戲玩家表現得更好,玩家甚至表現出了愉悅與享受感[12]。
因此,消極情緒有著“賦能行為”的作用,該作用的發揮與“轉化”和“情緒刺激的適度喚起”兩概念密切相關,如圖1:阿普特的“反轉理論”指出,消極情緒也可以轉為積極體驗[13],在同一“感受喚起”維度下,情緒的“焦慮”消極態可以轉化為“興奮”積極態。齊爾曼相似地提出“興奮轉移理論”:當焦慮等情緒消耗后,剩余的情緒能量將以興奮態被內化[13]。此外,由圖示可知,積極消極情緒往往同時存在;當控制好情緒喚起的“度”時,消極情緒與積極情緒被同時喚起,并可互相轉化;消極情緒通過轉化對行為賦能,驅動人們的正向行為。
(二)消極情緒預測的反向鞭策?!扒榫w預測對行為的影響”由積極心理學教授丹尼爾·T·吉爾伯特定義出:人們是否會進行一項活動,取決于對活動引發的未來情緒感受的預測[14]。若可能產生的未來情緒與個人目標期待一致,便會推進該項活動。情緒預測的作用機制如圖2:調整用戶感知,使之關注到未來目標,產生情緒預測并衡量選擇,采取與個人目標一致的正向行為。
消極情緒在其中以“反向鞭策”的形式參與,督促用戶堅持長期正向行為、避免中途放棄。反向鞭策作用指想象未能達成個人目標時,未來產生的內疚、恐懼等感受——即情緒預測,并反向督促自己采取積極行為,其原因在于“我們謹慎行事,不是因為當下感到內疚,而是為了預防未來的內疚”[15]。這類“小情緒”雖不經常出現,但對生活的正向推進有關鍵性作用。因此,在行為過程中,消極情緒可反向鞭策用戶堅持,督促行為的正向可持續。
(三)消極情緒激勵新階段行為。結果反饋影響下的“行為維持”是可持續行為的一個重要環節:人們有再次行動的動機,不再是出于關心將發生什么,而是因為獲知已有結果及意義[4]。消極情緒可通過反思作用,強化行為結果的正面反饋,幫助形成更具驅動性的動機,實現“行為維持”,其作用機制可歸類為以下兩種:
1.放大成就感知,強化自驅動力:若在前期行為過程中,用戶克服了短時愉悅的誘惑、堅持長期目標,如拒絕高熱量食物而堅持健康飲食,在階段行為后可感受到強烈的自我認同感,因此更有動力堅持新階段的正向行為。2.反思行為意義,調節深層認知:在拉馬納森等人的研究中,如果用戶產生短期放縱行為,在放縱后的認知調節階段,積極情緒會誘導其再次放縱,消極情緒反而有逆轉作用,使認知偏好轉為與長期目標一致,自發調整行為方向,這便成為了自我控制的驅動源[16]。
因此,消極情緒從兩方面促成新階段正向行為的發生,通過“自我認可”與“自我反思”的方式,在階段行為完成后的反思認知階段,幫助用戶深入理解長期目標的意義,驅動自我實現,消極情緒也因而成為新階段與全流程行為中的自驅力來源。
三、可持續行為驅動中消極情緒扮演的作用模型
根據上文梳理的作用機制,結合Rothman的“行為可持續”中“發生與維持”的概念[4],將“可持續性為”劃分為“階段行為”與“新階段行為”,對應“單次行為的發生”與“長期行為的維持”,定義消極情緒的三種角色,并建立其作用機制模型,如圖3。
1. 在階段行為前,消極情緒轉化參與“行為賦能”是指:行為發生前,若外界給予了合適的情緒喚起強度,消極情緒可轉化為積極態,促使行為發生。此外,若情緒喚起方式適當、有效,消極情緒的賦能作用可延續于整個行為過程,如音樂實驗中的被測者表示:整個過程中都享受著負面情緒的積極體驗[12]。2. 在階段行為中,消極情緒直接參與“維持持續刺激”是指:在階段行為過程中,消極情緒直接通過“情緒預測”,喚起人們對長期目標的關注,以擔憂、內疚等形式反向鞭策階段行為完成。3. 在階段行為后,消極情緒供能參與“強化正向反饋”是指:在行為后的反思感知階段,消極情緒通過自我認可成就、自我反思調節,從深層激發用戶自主行動的動能,以達成個人目標、獲得理想生活狀態。
綜上可知,消極情緒在可持續行為的各節點都有驅動性的力量。在設計實踐中,可有意識地對行為分階段劃分,并借助消極情緒的力量驅動行為可持續進行。
四、消極情緒驅動可持續行為的積極設計策略
在真實生活中,消極情緒并不總是如期發揮作用,個體受到內外界因素的影響,其行為方向有很大可能性偏離長期目標,如當沉溺于即時享樂的情緒、忘記長期目標時,人們本能地追求快樂、回避痛苦,消極情緒的持續激勵作用也未能發揮。但這對設計來說也是一個機會點,即如何通過設計適當喚起消極情緒,利用其積極價值驅動可持續行為。在積極設計理念中,消極情緒的參與使得積極體驗的層次更為豐富與深刻。在此基礎上,本文認為從積極的視角進行實踐時,可利用消極情緒的獨特作用,驅動行為可持續,同時也應將用戶的接受方式納入設計策略的考量范疇,為消極情緒賦予積極價值。下文將結合具體設計案例,總結提出對應策略。
(一)針對行為前“行為賦能”——幽默化喚起緊張焦慮感
1.在行為前喚起緊張焦慮感。針對如何使人們開始正向行動的設計問題,可在行為發生前,通過增加適度的緊張、焦慮等消極情緒,以賦能推動行為的發生。當前的部分情緒喚起的方式多從正面激勵,如設置關卡、顯示成就等功能,意在使用戶行動起來。消極情緒在此時的參與,可使行為動能更加深入,豐富動機體驗,如通過緊張讓人更加全神貫注,即為“行為賦能”。
如近年風靡的“健身環大冒險”(如圖4)忠實于“冒險”的本質,將冒險的挑戰性、不確定性、危險性的特征通過體感交互的形式傳遞給用戶,使用戶對前方未知的健身旅途充滿緊張感受,同時也喚起用戶對探險的期待,推動積極健身行為。健身環大冒險以設計“挑戰和難關”的形式,激發興奮與緊張并存的混合情緒,其中消極情緒在情緒高度喚起的狀態下,轉化為興奮、期待的積極情緒體驗,驅動了健身行為。
2.以幽默化方式調節情緒喚起強度。新策略提出也要兼顧用戶的愉悅感受,這是因為在積極設計理念中,若一味地為了避免過度喚起消極情緒導致壓迫感,則違背了積極設計的意圖。這需要幽默化處理情緒喚起方式,調節情緒喚起程度,達成消極作用的“轉化為積極體驗”的賦能作用。具備幽默感的產品可以引起生理與心理雙重層面的積極反應[17],以生動的方式獲取用戶的好感,設計上可通過對設計載體形象的擬人化、情緒喚起形式的趣味化、游戲化來實現。
如代爾夫特積極設計學院進行了一系列“喚醒鬧鐘”的設計探索,運用不確定、擔心的消極情緒解決嗜睡問題。如圖5,Gauri Nanda設計的車輪鬧鐘有著趣味的擬人表情,鬧鐘在用戶拒絕起床時開始跑動并發出聲音,促使用戶起床關閉鬧鐘。這種交互形式使人聯想到活潑的卡通角色,為喚醒功能增添趣味而不至讓人反感。
(二)針對行為中“維持持續刺激”——共情警示未來狀態
1.在過程中警示未來狀態。雖然消極情緒的反向鞭策是一類常見的心理現象,但由于人們有著追逐快樂、回避痛苦的本能,消極情緒“延遲滿足”的預測機制往往難以發揮效用,這也說明了為什么“堅持”對大多數人來說是困難的。如何通過設計手段幫助情緒預測發生作用?由于預測是面向未來的,可通過預示失敗對應的“消極情緒狀態”,激勵用戶關注長期目標,并與成功狀態形成對比,喚起“希望達到成功的情緒狀態,避免失敗的情緒狀態”的愿景。如Desmet設計的一款智能購物車,用以引導用戶堅持健康飲食:當用戶只選擇高熱量食物時,購物車屏幕上的虛擬人物形象快速膨脹,預示大量攝入不健康食物后的糟糕體態。而放入健康食物時,虛擬人物形象則會變得更加勻稱有活力。通過提醒未來狀態,并以對比的可視化設計附加更強烈的刺激,有效驅動用戶堅持飲食管理。2.共情化警示以驅動用戶切身感知。進一步的,在對“未來警示”進行積極設計時,可采用共情設計手法,使用戶對未來情緒狀態感同身受,以達到積極驅動的效果。共情(Empathy)也稱同理心,又譯作同感、投情、移情等,指可以設身處地理解他方處境,達到情緒情感的共鳴,常為“以用戶為中心”的設計方法服務,旨在更好地理解用戶需求并轉化為設計方案。
在積極的新視角中,此時的“共情警示”并非是設計者去理解用戶,而是讓用戶理解設計。若直白地預警未來狀態、但并未引起用戶“感同身受”般的情緒波動,那么消極情緒的反向鞭策作用便是失敗的?!肮睬榫尽钡牟呗詣撔滦阅康谋闶亲層脩羟猩砀兄Y果狀態,以達到深層觸動的驅動效果。“共”即“共鳴、認同”,在設計手法上可以加強交互層的情感聯系,使用戶在面對產品時如同面對自己,感知到所警示的未來狀態與自身有著密切的聯系,并迫切需要其做出相應的正向行為。
上文的智能購物車采用人體的隱喻形象映射,其觸動效果優于單純的數字可視化設;支付寶-螞蟻莊園(如圖6)為了驅動用戶堅持愛心捐贈積攢公益分,設計采取對話共情的交互形式,培養“主人與寵物”的情感聯系;當用戶未能堅持積攢公益分時,交互界面上呈現“空狀態”,顯示小雞失蹤或離家出走,警示未來狀態,喚起用戶的失落等消極情緒,此時需要“主人”主動喚回“寵物”,并捐贈“愛心公益分”安撫。上述案例都意在喚起用戶對個人未來狀態的深層理解,使消極情緒有效刺激行動、維持行為可持續。
(三)針對行為后“強化正向反饋”——創造主動反思機會。新階段行為的發生依靠用戶自發驅動的力量,黃詩桐提出“通過提供相關信息和有意義的變化理由來支持自主”[7]。為了強化正面反饋,可依托消極情緒的“自我認知”“自我反思”,創造獲得反饋的機會。放縱后的積極情緒會致使新的放縱,消極情緒才是督促人們采取新的正向行為的要素。因此,在階段行為后,可視化反饋階段結果,創造反思機會、增強反饋效果,有目的性地讓用戶主動回顧結果與收獲,可促使用戶自我感知,以此產生新行為的自驅力。
如Santiago De Francisco設計的一款叫Billy cash的存錢罐,關注于“如何讓人們自主堅持長期的儲蓄行為、克服浪費”。為了讓用戶意識到儲蓄習慣的價值與意義,Billy cash階段性地在消費行為后打印出一張便簽、發出提問,比如“這雙鞋到底有什么特別的?”促使用戶主動沉思,意識到消費行為的實質。若不合目標的放縱消費發生了,便簽反思所帶來的愧疚感可督促用戶改變。即消極情緒通過“自我認知”“自我反思”促使用戶養成長期儲蓄的良好習慣。
結語
積極設計的實現需要用戶堅持長期可持續行為,本文系統梳理出消極情緒驅動可持續行為的作用途徑,拓展了“積極體驗”的含義,使積極設計的可能性不止局限在用愉悅情緒而設計。建立“可持續行為驅動中消極情緒的作用模型”,結合案例總結提出對應策略要點,旨在為積極設計中的行為可持續提供新的參考。
本文以消極情緒為新切入點,從行為全流程、可持續的角度,豐富了積極的含義,明確消極情緒在其中的參與方式??蔀楹罄m具體實踐與驗證,提供一定系統化新視角、新策略的參考。由于消極情緒的積極化設計仍處于起步階段,當前國內外的設計研究與實踐較為零散、未成體系,本文初步在系統梳理、策略導出上作出部分工作,后續研究可進一步在消極情緒如何參與到積極設計的三層次、對消極情緒的積極設計效果的驗測上作出進一步的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