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記得我的母親

文/沈不言

詩人泰戈爾曾寫過一首關于母親的詩：“我不記得我的母親，只是在游戲中間，有時仿佛有一段歌調在我玩具上回旋，是她在晃動我的搖籃所哼的那些歌調；我不記得我的母親……我不記得我的母親，只是當我從臥室的窗里外望悠遠的藍天，我仿佛覺得母親凝視著我的目光，布滿了整個天空。”這位時年65 歲的文壇巨匠，在經歷了事業的巨大榮耀和數次親人離別后，突然想起了早已離世的母親，即使母親在他心中只留下幾縷模糊的記憶，但生活中一切美好的事物，仿佛都與那博大而溫馨的母愛有關。

在電影《媽媽！》中，恰巧也在65 歲那年，馮濟真不記得自己的母親。在那之前，她和85 歲的媽媽過著恬淡的生活，她像照顧小孩一樣細心照料著媽媽。直到65 歲的一天，馮濟真發現自己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病。

和大部分子女照顧罹患阿爾茨海默病的長輩不同，電影《媽媽！》中把角色互換了，85 歲的媽媽在得知女兒患病后，說的第一句話是：“真希望得這個病的，是我。”媽媽已經退休了二十年，本來覺得人生已經活夠了，生活中唯一的樂趣是故意不吃藥、攀高爬低，甚至裝作暈倒嚇唬女兒。但此刻，她的生命意志被重新喚起，她說：“每一個母親都是一頭母狼，我會保護好自己的小孩……真有一天，你不會閱讀、不認識路了，就讓我做你的眼睛和腿腳。”老母親開始鍛煉身體、操持家務、重拾廚藝，和女兒一起面對被疾病一點點侵蝕的生活。

剛看完電影時，我曾和許多觀眾有一樣的疑慮：影片選擇了一對知識分子母女作為主角，角色自帶的精致生活和從容的人生態度，是否遮蔽了普通人在面對疾病和衰老時的焦慮和痛苦？直到半年后，我重新在視頻網站打開影片看到了滿滿的彈幕——

“我的媽媽叫珍珍，她在我孩子兩歲半時去世了”

“很多年沒有穿到媽媽買的衣服了”

“對不起，媽媽，總惹媽媽生氣，也沒能成為媽媽希望的那種孩子”

“和媽媽一起看的，和她約定以后也要相互理解”

……

每一條彈幕背后，都有一個女兒在影片中重溫母愛，也抒發了對媽媽的愛。我突然理解了導演的意圖：在電影《春潮》里，她曾描繪過真實而殘忍的母女關系；而在電影《媽媽！》中，她想描繪的是溫馨而包容的母女關系，但無論是怎樣的媽媽，何種形式的母女關系，母愛對于孩子來說，都是強大而永恒的。所以，當我們看到白發蒼蒼的媽媽手把手照顧女兒時，看到年邁的媽媽奮力奔跑追逐女兒時，看到身心俱疲的媽媽緊緊擁抱不知所措的女兒時，看到羸弱的媽媽推著輪椅上的女兒走向大海時，我們心中最柔軟的地方才會一次次被觸動，因為那就是我們熟悉的母愛。

影片中，女兒在阿爾茨海默病治療中心向病友介紹自己的媽媽：“我的媽媽是老師，她教學生做對的事。”她的病友們都是歷經滄桑、逐漸喪失記憶的老人，但談起母親時，都變成了充滿依戀和驕傲的孩子：“我的媽媽很漂亮，她會做山東開花大饅頭，比真的花還好看。”“我的媽媽也漂亮，她有大眼睛，牙齒很白，會講很多鬼故事……”

這并不是一部講述如何打敗病魔的電影，也不是講述如何處理家庭關系的電影，它只是告訴我們，人在自然災難、未知疾病面前，是多么渺小和無奈。然而，有一種愛，可以支撐我們去面對、去抗衡；有一種愛，即使在我們已經忘記媽媽的臉龐時，她凝視我們的目光，依然布滿了整個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