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憾

李栓成

晚上若沒人約喝酒，總要到小區外的多爾瑪超市轉轉。一路逢熟人問又散步哩？我答飯后百步走嘛。

其實此話半真半假，因除散步，主要還想去占點小便宜。

不久前聽到：每晚六點半后，該超市的青菜全半價處理。所以此時此刻，屬該超市最熱鬧喧囂、最刺激人心的階段。輝煌廣闊的超市大廳，貨柜羅織、縱橫交叉的巷道里，到處游動著花紅柳綠。我匆匆入內，忙不迭地問首先碰到的服務員：“半價活動開始了吧？芹菜賣完沒有？”她遙指前邊二十米處穿紅色工作服的服務員道：“你問菜姐姐，我只管水果?！?/p>

我拔腿就走，菜柜上尚余三把芹菜，便擠擠扛扛地全拿了，又挑兩把豆角。很快，在眾多手臂的伸縮中，比較豐滿的菜柜已顯得空空蕩蕩、輕輕松松。

過秤后得知約花十元，按半價算，待會兒到收銀臺只需交五元。抹著頭上汗，想起來自己在家時不停看表那副惶惶不可終日的樣子、風馳電掣趕來的速度、眼疾手快挑菜的敏捷，可以說調動了全身所有細胞參戰，只為省五元，劃得著嗎？

當然劃不著，但很高興，甚至有點興奮：沾光了嘛。

六個收銀臺旁都附著長長的隊，噫，買半價菜的人居然這么多，看來花很少的錢辦更多的事是人們共同心理。是啊，過日子，誰不想一分錢掰兩半花呀。

我選一相對短點的隊伍站下，前面是位頭發拉得瀑布般直上直下的女士，身穿深藍色桑蠶絲裙子，高跟鞋白得耀眼，呵呵，如此講究的女士也加入這種隊伍了！其實也不奇怪，放眼眺望，各隊中都星星點點有幾位同類美女。

又朝排隊在我前面的菜筐子掃視，半滿全滿，都比我買得多，便嘆口氣，自言自語：“就我劃不來，只弄點芹菜豆角，也得等半小時……”

瀑布發型女士扭頭，掃一眼我的菜筐，即退至一側，沖我一伸手。

我忙說：“不不不，不是埋怨你的，你來得早，該站前邊……”

女士不縮手，仍固執地指著她的原位。

這才看清，女士三十歲左右，長相一般，眼睛不大不小，卻小孩般的雪亮雪亮，很純正，一塵不染似的。

我笑笑道：“好，反正我買的少?！?/p>

菜共五斤多，從超市內掂到大門處，才幾十米遠，覺得右腿酸困，甚至有點疼，猛一靈醒，暗叫完了！小區距超市約一公里，我吃得紅白大胖的，這兩天關節炎犯了，空手來回沒事兒，帶上五斤多菜步行就活受罪了，哎，怎么忘記這了？總不能把菜扔了吧？

我站在超市大門口，眼巴巴地望著四散在各種車輛旁的顧客，希望在亂嚷嚷的人流中，發現一個熟面孔，這樣就可托人家將菜捎至小區門衛室，我則可慢悠悠回去。

驀然間，那位給我讓位的女士閃現了，她正往電動車上放菜，我忙躥到跟前，張嘴就問：“你、你、你是不是也住在財富公館小區？”

她眨眨眼，呆呆地看我。

我平靜一下，拍拍右腿：“關節炎犯了，有點疼，你如果住在那兒，想麻煩你順便把我的菜捎到小區門衛室……”

她連連擺頭，嘴里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我怔了怔，目瞪口呆，天哪，原來她是個啞巴？

她伸手向西指，又嗚了兩聲，我明白了，這是解釋她所住的方向恰恰與我們小區相反。我忙說對不起、對不起，算了、算了，她卻將她那一大塑料袋菜掂起，放我腳邊，又迅速奪我手中的菜，放到她的車后座上，然后比畫著，意思是她馬上將我的菜送走，要我守在這兒，等她拐回。我那點小病，怎能勞駕一位啞人幫這忙！我感動極了，一面抱拳作揖，一面連說謝謝、謝謝，把菜重新抓到手，沖她喊一句：“你太好啦！”便拔腿就跑。背后，傳來更響亮的嗚嗚聲。

駐足扭頭，只見她皺眉立目，手直直地指我，連連跺腳，似乎埋怨我不該拒絕。

我放下菜，又沖她抱拳作揖。

她拍拍自己右腿，指指我的右腿，又指指馬路，嘴里“嗚嗚”，很顯然，她在囑咐我路上小心點。

回家時，我根本意識不到右腿酸麻疼，只是一股勁兒地想：這位美麗善良的女子怎么是個啞巴？十聾九啞，排隊時我在背后發牢騷她都聽見了，說明可不聾啊，怎會啞了？緊接著，與她接觸時的畫面又一遍一遍從眼前閃過，突然遺憾自己生得太早，若晚生三十年，便正年輕，就一定會追求這位啞女，非千方百計地娶她為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