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朝開暮落亦無窮

木，槿，哪一個字，都那么美。從口中吐出哪一個字，都是一次溫存的呼喚。

木槿花朝開暮斂，像太陽的朝升暮落，每一次絢爛的盛開都是一次溫柔的堅持。一朵含苞，一朵已敗，木槿枝上兩朵花兒的榮枯，不過就隔著一枝的距離。花開花落，行色匆匆，木槿花又叫朝開暮落花。《本草綱目》中木槿還有個又古又雅的名字叫“日及”，一生即是一日，也在說它“僅榮一瞬之義”。李白也曾嘆息此花“芬榮何夭促，零落在瞬息”。

其實，大可不必為此傷感，真的不必。它還有一個名字：無窮花——枝上花朵碩大，花苞密集，一朵花落，又有一朵花開，開出生生不息、永不放棄的樣子。

木槿可居廟堂之高，亦可處江湖之遠：是韓國和馬來西亞的國花，又常安身立命于鄉間籬笆或庭院，故又名“籬障花”。木槿花上得廳堂，亦下得廚房：既承載著文人對茅舍槿籬的隱士生活之向往，又可煎炸烹湯，鮮美異常；種子入藥可清肺化痰，名字也很有趣——朝天子。

傳說上古時期有舜華、舜英、舜姬三株木槿花神，花開時，滿樹爛漫，非常迷人，引得兇神來爭奪，三株木槿被挖出后，瞬間枯敗，兇神只能無功而返。恰巧在附近的舜得知此事，重新栽種衰敗的木槿，使其花開如初。為感謝舜的救命之恩，木槿花又多了一個名字：舜。在木槿的象征意義中，除了“溫柔的堅持”“堅韌”，也便又多了“情義”和“報恩”。

《詩經》里有句“有女同車，顏如舜華（英）”，舜華、舜英都是指木槿花，想象一下，同車的姑娘如同夏日盛放的木槿花，該是怎樣一種美貌？皮膚如同白色的木槿花一樣雪白？臉頰如粉紅的木槿花一樣粉嫩？青春如木槿花一樣瞬息即逝？美好如木槿花一樣瞬間即是永恒？

說到這里，電影《尋訪千利休》突然從腦海里跳出來，因為影片中也出現了木槿花。1591 年一個雨水如瀑的日子，日本茶道鼻祖千利休的院落被豐臣秀吉的三千兵馬圍守，讓他將懷中的小壺交出，便可赦免死罪。千利休卻說：“這世上，只有美的事物能讓我低頭。”之后，從容切腹。這個讓千利休寧愿選擇死亡也不愿交出的小壺，是一個女子在臨終之際捧到他手中的，她送給他的，還有一枝木槿花。在這枝木槿花面前，千利休愿意低下高貴的頭顱，只是，他年輕時這段至真至美的情緣亦如木槿花的盛放，絢爛而短暫。女子來自高麗，被當作獻給大王的禮物綁架到日本，千利休對她一見鐘情，想助她逃出牢籠。逃跑時，她看見了院中的木槿花，突然駐足，折下一枝。大批武士在后追捕，千利休帶她躲進海邊一個破敗窄小的漁屋。女子從懷中拿出那朵木槿花，看到葉子和花兒都垂頭喪氣，很難過，千利休把它插在注入清水的竹筒之中，沒多大會兒，花朵昂起頭，舒展開來。女子將這枝水靈靈的木槿花遞給千利休，飲下千利休在茶碗中為她備好的毒藥——這個高貴的女子寧愿選擇死亡，亦不愿為奴。就這樣，木槿花般的她如木槿花一樣凋零，卻在千利休的心里成就了一種極致的美。后來，千利休“一生獻給一杯茶”，他營造的茶室布局就像海邊那間狹窄逼仄的漁屋，不知他的心里是不是始終盛開著那朵永不枯敗的木槿花？每次放下茶具時，是不是都如同握著將要遠行愛人的手那般依依不舍？

木槿花綻放的時間雖然短暫，但也會感受到活在當下的喜悅和美好。如白居易所言：“松樹千年終是朽，槿花一日自為榮。何須戀世常憂死，亦莫嫌身漫厭生。”這種感覺，像老禪師面對一棵枯木，會想到繁華終將消失，枯萎也終將過去，那就枯萎的讓它枯萎，茂盛的任它茂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