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吃魚的中段

順順總是說，她沒有大富的命。

她先后買賣過幾套房，買的價位點不是最低的，賣的價位點不是最高的。其中，包括一間在老城區可能會因拓寬道路而被拆遷的平房。拆遷的傳聞傳了好幾年，傳得很久了，鄰居們一次次失望，一次次希望。順順賣房前，又是一輪希望期，左鄰右舍互相鼓勵要“屏住”，屏住的意思是壓制、掩飾急于拋售的欲望。

可順順不想再等，她需要現金，需要換一種生活。拿到錢，她就能換房、搬家，住得離單位近些，跑步上班，在家推窗就能看到一片湖，感受到什么叫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她耗在等待拆遷上的心力、精力太多，兩年了，影響其他。希望、失望，不如把對新生活的展望變成現實。再說了，何時拆遷，拆不拆，都是傳聞，傳聞轉為白紙黑字，白紙黑字落地，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這次的買家有誠意，加了兩回價了，抓住眼前的機會更要緊。

順順交鑰匙那天，許多人圍觀。

街坊鄰居們看著順順長大，他們中的一人嘆息著，“順順，你太著急了，再等等，是這個數！”剩下的人附和，附和聲中有不同意見，分歧都是關于數字的，“不不不，起碼這個數！”“開玩笑！不到xx 數，我不會答應的！”

他們或報數，或比劃，順順感覺某大叔十個指頭都不夠用了。與其說，鄰居們為她惋惜，幫她算賬，不如說，他們在為自己畫餅，比劃的數字是各自的心理價。

五年后，傳聞成真，平房真的拆遷了。

順順已在單位旁安營扎寨整五年，五年來，她告別交通工具，更換過二十雙跑鞋，扔掉十五斤贅肉，每天第一個進單位門，再不用為堵車、打卡、遲到煩惱。夜宵戒了，加會兒班到家，也能趕上正常晚飯。家務全部做完，還能陪孩子讀會兒書，家門口的湖、兩岸的柳、滿天彩霞、春日的櫻花、夏日的風，計劃內的秋色連波，意料外的冬日戶外冰雕節，都成了順順一家快樂所在。

鄰居們屏住的代價是五年，成果有，但沒有他們想象得大，十個指頭十倍的價證明是妄想，一根半便夠了。他們確實以順順賣房時1.5 倍拿到拆遷款的。

出十個指頭的某大叔成為弄堂中最后的留守者。確切地說，是釘子戶，某大叔的心理價是十個指頭，一根半無論如何不能接受，他不走，拆遷方不想縱容，修路時繞過他家，連一根半指頭都沒給他。

“太貪了！”

“還不如當初像順順早點賣，換好房子，家近是個寶，享受幾年！”

“順順也不虧啊！順順換的房這幾年也升值了！”

老鄰居們聚會提起某大叔的失算，提起順順的選擇。

“我沒有大富的命。”順順笑。

順順沒有等，沒有拿一根半指頭的拆遷款的實際原因是，當時有拆遷的消息在，老房子已經升值不少，達到她覺得合適的價，再往后，會升，可算了算與房子有關的人生，距離、健康、孩子的童年，考量了性價比，順順還是決定出手，“落子無悔，只管此刻滿意不滿意。”邊簽房屋買賣合同，她邊對家人說。

參加老鄰居慶祝拆遷成功的聚會時，順順剛推了另一個能大富的機會。她的臺詞仍是“我沒有大富的命”。幾個要好的同事參與了一項理財項目，順順在他們的帶動下，投了五萬。第一個月拿了三千的利息，第二個月五千，現在是第三個月，大家都鼓動順順再投、多投，他們均傾囊，甚至借債投。

在此之前，理財方面，順順買的都是穩健型的基金。這次的項目，如果不是同事們極力推薦，身體力行，順順不會加入的，但昨天，她被理財項目方召集開會，被許諾更璀璨的未來時，她動搖了，“到此為止吧。”投進去的錢無法撤出，沒必要撤出，但要更多，卻是沒有了，順順的真心話是，“不賺看不懂的錢”，目前，這項目的利息，她看不懂了。

下個月，利息果然更多了。投得多的同事喜笑顏開。

一位同事笑話順順，后悔沒？順順表示，利潤高，則風險大，我的小心臟啊，五萬的風險扛得住，五十萬的風險扛不住。“五十萬？”同事笑的更大聲了，“我投了一百多萬！”她湊到順順耳邊說。

利潤高、風險大的理財產品刺激更大，順順拒絕受刺激，那便要忍住另一種刺激，來自同事賺了大錢后，她羨慕的心。

第四個月、第五個月照常。

第六個月、第七個月明顯下滑。

第八個月，大家有點抱團取暖的意思了。事情到了一周年，理財項目方人間蒸發了。

借債、傾囊投資的同事們紛紛哀嚎，大家聚在一起算賬，唯一賺錢的竟然是順順，她只投了五萬，上漲時期的利息早與她投的本持平，她還略有盈余。這回，受刺激的、羨慕的，輪到除順順外的所有人。

順順安慰眾人之余，表示，當初被告知投得多賺得多時，她不是沒有猶豫過，但她總感覺哪里不對，歸根到底，她覺得到那個點了，她能控制的風險、能接受的利潤的點了。

“你炒股嗎？”同事們好奇。

“炒。”順順答。

“賠還是賺？肯定是賺。”經此一役，同事們對順順佩服得五體投地。

“到點就收。”

“什么點？”

“每個月，賺夠家里的生活費，比如，生活費兩萬，那就兩萬收，生活費一萬，賺一萬便跑。總之，賺到我心里的數，馬上收手，絕不戀戰。我呢，自知沒有大富的命，是個只能吃魚中段的人。”

“魚的中段？”從前的鄰居、今日的同事就該名詞對順順做出同樣的要求，“名詞解釋一下吧”。

順順在鄰居聚會時，曾拿筷子指向圓桌轉盤上的一條魚演示———如果魚頭象征一件事最大的利益化，一樁生意最高的利潤點，魚尾象征最低價，魚的中段象征不偏不倚的中間點，它比魚尾高些，卻比魚頭低，有的人只想要魚頭，最后卻只能得到魚尾，愿意接受魚中段的人，看起來沒有獲得最大利益，但綜合考量，在每一件事、每一樁生意、每一條魚上，卻是不跑空、最保險、永遠有收獲的人。鄰居們恍然大悟，為什么順順賣房時，可以接受低于拆遷款的價格。同事們恍然大悟，為什么順順投資時，可以及時止損，不做盲目投入。當然，他們還想起，并提起，順順曾作出的類似選擇。

一度，順順業余時間做了一個微信公號，收入頗豐，不斷有人勸她辭職，全職做自媒體，不承想，順順卻轉手將做了兩年的自媒體賣了，這之后同行掙得盆滿缽滿，再后來，走下坡路，一些人把憑運氣掙的錢憑努力虧完。賣號時，很多人不解，為什么不繼續，順順的理由是“累了”。是啊，和等拆遷一樣，付出的時間、精力太多，不值得；和投理財項目一樣，達到了自己認為可以的點，是時候退出了。

我沒有大富的命，只能吃魚的中段。每條魚，我都能吃上中段，我就是那個吃到肉最輕松又最多的人。

或許順順對事物發展趨勢的判斷，以及判斷后下定的決心，且一旦下決心，馬上行動的能力，是順順能順遂一生的奧秘吧！

編輯/ 周開明

作者簡介

林特特：北京作協簽約作家，《讀者》簽約作家，魯迅文學院第二十五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羅輯思維·得到APP 講師。著有百萬級暢銷書《以自己喜歡的方式過一生》以及《僅記住所有快樂》《如何成為社交高手》等多部作品。曾獲第二屆國家“三個一百”原創圖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