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云貴 董 斌
自19世紀歐美國家興起“城市公園運動”以來,在城市中配置綠色空間的理念和策略逐漸普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在綠色發展理念指引下,各地逐步增添城市綠色空間的規模和數量。近年來,我國城市開發由過去的“大拆大建”進入“存量修補”時代,社區(微)更新作為精細化、人情化、在地化的城市更新實踐已成為主流,極大地推動了社區綠色空間發展[1]。然而,在改造和優化社區綠色空間的實踐過程中,社區融入度不高、各方參與程度低、空間形態碎片化、結構包容度弱化、空間改造與群眾需求不匹配、居民權利感缺乏保障等問題逐漸凸顯,一些地方的社區綠色空間往往因上述原因衰敗為“失落空間”[2]。
社區綠色空間具有強集體性屬性,只有將其與社區治理相結合,重視多元治理主體的參與和共建,才能取得良好效果[3]。實質上,社區綠色空間建設不單是社區設施環境的改造提升,更意味著社區治理方式的變革,是社會治理范式的體現。2017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關于加強和完善城鄉社區治理的意見》明確提出,要努力把城鄉社區建設成為和諧有序、綠色文明、創新包容、共建共享的幸福家園[4]。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健全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制度,提升社會治理效能[5]。以共建共治共享的治理理念推動社區綠色空間納入社區治理體系,符合國家的政策導向和社會的發展需要。那么,何以實現共建共治共享的社區綠色空間治理?首先需要認識到,在共建共治共享的治理理念中,共建是共治、共享的前提與關鍵。在正確認識社區綠色空間共建問題的基礎上,進一步構建社區綠色空間共建類型學分析框架并揭示社區綠色空間共建背后的運作機理,是文章的重要主旨要義,也是本研究的創新之處。
依附在領土之上的綠色空間是一國之民生存、活動與發展的重要基礎。實現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需將綠色空間納入治理范疇,并將其作為國家治理的重要內容加以看待。當前,在國家層面的相關政策文件中已隱約浮現出關于綠色空間的表述,這里可從宏觀、中觀、微觀三個層面進行歸納。關于宏觀層面綠色空間的表述,主要出現在有關國家生態安全的語境中,主要指生態空間及生態主體功能區,涉及維護和建設國家生態空間格局;中觀層面的綠色空間概念主要指地區、城市中支撐生態系統、塑造空間格局的自然環境或(半)人工景觀;微觀層面的綠色空間作為對城市綠色空間具體化、微觀化的內容表達,主要指街道或社區的綠色空間,包括一些規模較小的微景觀、小場所等。
就構成要素而言,城市綠色空間與社區綠色空間聯系較為緊密。所謂“城市綠色空間”是指城市區域未開發或基本未開發、具有自然特征的環境空間[6]。它以自然或人工的綠色植被覆蓋為主,具有凈化空氣、調節小氣候、削減噪聲、水土保持、美學文化等多重功能,能有效組織城市各類生態要素[7],與構筑物和路面鋪砌物所覆蓋的城市建筑空間相對應。延續這一基本思路,作為綠色空間的微觀層面,社區綠色空間的內涵可從以下幾方面解析:其一,強調由綠色生產者(綠色植物為主)與非生物環境構成的自然或半自然地域空間屬性,涵蓋土壤、水體、植被、動物等自然物質要素組合而成的各種空間形式。其二,作為生態公共物品,具有共享性、服務性、開放性、公益性的特征,以自然生態元素為主要構成,具備良好通達性。其三,在提供生態系統服務的同時,兼具提升居民身心健康、承載各類社區活動、促進人際關系和諧等多種社會性服務功能,能夠支持區域生態系統,促進社會融合,提高土地價值,滿足居民日常休憩需要,提升周邊居民生活質量。其四,所涉空間范圍較小,以小規模社區級自然景觀為主,表現形式多樣,包括綠色綜合體、社區花園、園藝驛站、口袋公園、垂直綠化、水濱公園、街頭小游園、綠色廊道等。
社區綠色空間規模小、成本低、維持難,在實際運行維護中大多由社區主體提供服務。因此,有必要將其置于基層社會多元主體協同治理的視角下加以認知,即社區綠色空間共建是一個基于當前我國“健全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制度”“建設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社會治理共同體”的話語背景而提出的分析概念。本文認為,社區綠色空間共建是指在較為貼近人們日常生活的基本空間單元——社區層面,通過社區內外部多元主體的共同建設、共同治理、共同享有,營造能夠使居民公平、公正、可及地享有的,兼具綠色生態屬性與社會服務功能的社區公共空間,其意義不僅在于美化社區環境,推動形成綠色生活方式,滿足居民綠色生活需要,還在于形塑社會網絡,增強社區認同,促進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社區治理共同體的實現。
與現有關于城市綠色空間以及社區更新、社區空間中的綠色元素等概念性表達相比,本研究所構建的社區綠色空間突破既有視角囿限,并將其納入一個更為宏大的視野中加以理解。一是社區綠色空間并非一個與社會無關、獨立存在的小規模綠化景觀。它能夠與社區整體發生聯系,通過綠色空間共同生產實現社會空間和社會關系的建構。二是社區綠色空間隸屬于更高層面的綠色空間體系,在本質上具有同一性。三是社區綠色空間是滿足居民優美生態環境需求的普惠性公共產品,具有公共性、非排他性、稀缺性、開放性的特征,須將其作為基礎公共設施與公共服務供給納入基層社區多元主體協同治理體系。
1.主體結構與行動過程:社區綠色空間共建的維度劃分
作為我國社會治理價值目標的共建、共治、共享體現著社會治理制度的內在邏輯與要素關系,三者是有機統一的互構關系[8]。共建在其中起基礎性作用,是共治的條件,也是共享的前提。共建強調整合以政府、市場、社會為核心的多元社會治理結構性力量,主要指在各方主體有機聯結的社會治理共同體形態下,通過橫向聯動、共策共議的協同模式,明確主體權責,實現利益共享、風險共擔和共識達成,最終以多方優勢資源的調動和整合促進社會更加均衡、充分的發展[9]。目前,學界針對共建問題的研究整體上主要圍繞主體(誰來共建)、過程(怎么共建)兩個方面展開,既聚焦公眾參與的廣泛性和治理過程的共建性,也關注全面參與的社會結構關系和共建共享的治理機制的有機統一[10]。主要觀點是:一方面,要通過居民廣泛參與和積極協商,增強主體間協同性,化解利益主體間可能存在的矛盾,構建利益相容的集體行動機制;另一方面,要改變以往政府與市場、社會三方主體間的“中心—邊緣”結構以及主從互動模式,建立多主體協商共治、協同服務的新型社區治理主體關系結構,真正還權于社會,破解社區共同體困境[8]。
制度結構與主體互動是基層治理的重要因素[11],也是社區綠色空間共建的切入視角,在現實情境中兩者是相互嵌入、雙向影響的關系,構成了社區綠色空間共建的一體兩面。基于此,本文選擇安東尼·吉登斯的結構化理論作為分析工具,將結構視角與行動視角相統合,探尋社區綠色空間共建過程中各維度下的關鍵變量,建構社區綠色空間共建的分析框架。結構化理論以結構二重性原理為核心,分析社會結構與個體行動的關系,強調社會系統運行中結構與行動的循環作用和動態演化,即主體行為受社會結構制約的同時,也影響著社會結構[12]78-82。依據結構二重性原理,社區綠色空間共建是在社會系統的結構性特征下組織起來的實踐,結構不斷卷入行動的生產與再生產。而經過人的實踐活動建構起來的結構也是行動得以進行的橋梁和中介[12]89-92。基于此,社區綠色空間共建可以從制度框架下主體之間的關系結構、參與行動過程以及二者之間的結構化循環關系的視角下加以理解。一是制度框架下的主體結構視角。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明確指出,完善黨委領導、政府負責、民主協商、社會協同、公眾參與、法治保障、科技支撐的社會治理體系[13]。黨委領導、政府負責下的社會多元主體共同治理格局呈現出主體間性和去中心化的網絡治理結構,為社區綠色空間共建參與主體的權責分工和行動定位明確了原則和方向,各地共建實踐應在此格局下發揚特色、有所創新,更好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區治理共同體。二是參與共建的行動過程視角。參與共建的社區多元主體,包括組織或個體成員,是具有能動性、一定平等關系的行動者,能夠直接參與和開展活動,而不是被動的“他治者”[14]。三是主體關系結構與其行動過程之間結構化循環的邏輯關系視角。盡管社區綠色空間共建主體的參與行為與互動過程受到既定社會治理制度結構的約束,但是制度化實踐也鞏固了各方主體的結構地位、角色功能,強化了主體參與的能動性、策略性,推動社區綠色空間共建的制度化進程。
2.“組織化—自主性”:社區綠色空間共建的類型學分析框架
在確立社區綠色空間共建切入角度的基礎上,還需進一步提取關鍵變量并對其進行類型分析。在制度框架下的主體結構維度,共建共治共享社會治理理念的深意在于通過社會治理多元參與主體之間的定位、分工、協作,形成“1+1>2”的社會整合力量。無論是“三社聯動”,還是“還權賦能”,其本質都是為了在當前城市社區發展“原子化”與新興城市階層迅速增長的社會背景下實現社會個體再組織化的治理目標[15]。社區綠色空間共建的組織化目的在于,通過充分利用現有平臺或建立新的組織,有效動員居民參與社區綠色空間共建過程,促進社區集體認同的形成,提高居民的自組織能力和自我服務的能力。因此,組織化是主體結構維度下的關鍵解釋性變量。根據推動組織化的力量來源與目標的不同,可將組織劃分為行政導向組織化與社會導向組織化兩類。行政導向組織化的力量主要來源于上級部門的工作推動、正式的組織流程與層級權威,其目標往往是在完成上級布置的行政任務的同時實現社會治理的價值目標。社會導向組織化的力量主要來源于以社會組織、企業為代表的社會力量,其目標是通過增加社會資本,謀求在行政科層職能觸及不到的領域依靠社會和市場的力量開展公共服務供給活動。
在社區綠色空間共建的行動過程維度,各個參與主體是具有能動性的行動者,其參與過程呈現為一種多中心網絡結構。多主體參與的行動過程的實現需要主體之間積極協作和互動。因此,社區綠色空間共建強調的是多元主體參與行動過程中的主體性實現。基于內源式發展理論[16],社區綠色空間共建的主體性實現需要通過喚醒主體自主性,激活其參與意愿,實現政府、社會、企業、公眾的共同行動。自主性是行動過程維度下的關鍵解釋性變量。本文所言的自主性主要是指社區綠色空間治理中主體行為開展的自主性,具體表現為自主參與、自我管理、自我服務、自主發展的權利(權力)、能力及其活動[17]。根據社區綠色空間共建過程中自主性建構的動力來源不同,可將自主性分為外源式培育和內源式生發兩種類型。外源式自主性培育是指政府、專業社會組織、專業社工、社區規劃師等社區外部治理主體,通過介入培育的方式賦予社區自主性。內源式自主性生發是指在社區自治組織、社區精英、自組織隊伍、居民等社區內部治理主體的帶領下由內而外地激活社區自主性。
由于近些年各地興起的社區綠色空間共建實踐并不完全相同,相互之間往往存在或大或小的模式差異,具有不同的屬性特征,所以其產生的共建效果也是不同的。若要進一步分析社區綠色空間共建機理,就需要在科學劃分社區綠色空間共建類型的基礎上進行比較分析。本文基于組織化與自主性兩個關鍵變量,將社區綠色空間共建劃分為行政層級推動型、外部組織嵌入型、內部主體帶領型、公眾協商合作型四種類型(見表1)。

表1 社區綠色空間共建類型
在以組織化、自主性為關鍵變量構建社區綠色空間共建解釋框架及其類型分析的基礎上,還需深入剖析社區綠色空間共建過程的復雜性特征。為了更為具體地闡釋上述復雜性,本文選取四則國內有關社區綠色空間共建的創新性實踐案例作為上述四種模式的典型代表進行分析①。
1.外部組織嵌入型:上海市社區花園實踐
以“四葉草堂”為代表的社會組織在上海市參與共建多種類型的社區花園,鏈接政府職能部門、社區自治組織、志愿組織、企業團體等主體,通過共建綠色空間、開展綠色種植等促進社區交往與自治。這些社區花園的建設場地主要來源于城市公共用地以及小區住宅中的綠地或閑置空地。其中大多數由社會組織自籌資金來支撐運行,資金主要來源于政府(街道)、國有企業、業委會、基金會、社區個人等治理主體,社區民眾以共建共享的方式進行綠色園藝活動。
上海市的社區花園建設顯著體現為外部組織嵌入型共建模式。以“四葉草堂”為代表的社會組織在政府(主要是街道辦事處)的監督以及社區居委會、業委會的協助下,主要通過與社區居民聯手、協作的形式,開展綠色空間共建活動。作為項目主導者與協調者,社會組織負責技術設計、日常管理、活動策劃、培訓孵化等方面的工作,通過充分整合社區內外部資源,使自身發展成為政府、企業、基層自治組織、專業團隊、居民之間的重要橋梁[18],并在厘清主體權責關系的基礎上,完成引導項目運作、動員社會參與、開展在地培力等工作內容。
在組織化上,社會組織在組織策劃、花園設計、花園建造、運營維護等不同階段發揮著不同作用[19]。其一,前期搭建設計方與居民構成的團隊,對社區進行基礎調研和現狀梳理,了解居民空間使用習慣與核心需求,注重兒童參與花園景觀的構思。其二,聯合居委會、物業公司等走訪社區居民,深入宣傳共建理念并鼓勵居民參與設計。在此基礎上,團隊發揮專業技能優勢,在地圖上匯總調研結果與各個議題,形成整體空間形態預案。其三,邀請建筑景觀專業專家將建造工程拆解,使居民能夠有機會參與到技術要求較低的一些步驟和環節中(如整形、培土、撒種、覆蓋),通過理論講解與實地操作雙重手段豐富居民的參與體驗。其四,建立社區公益基金,通過公益基金的形式和平臺傳播種植技能、花園設計、營造方法等專業知識,展示相關的互動成果,營造綠色空間共建共治共享的良好社區氛圍。
在自主性上,社會組織通過認知引導、組織培訓等形式,實現自覺運作。其一,重視挖掘內生力量,在面積較小、成本較低的社區花園中培育“社區先鋒”。社會組織通過與街道合作對“社區先鋒”進行專項培訓,使其具備在本社區傳授知識技能、帶領更多居民有效參與的能力。其二,協助老舊社區成立以中老年人為主的“花友會”與以未成年人為主的“小小志愿者”等在地組織,結合成員空閑時間與特長能力合理安排任務并劃分小組,充分調動居民持續參與的能動性,實現自行維護、自我監督[20]。其三,在日常運維中,社會組織通過設置公共議題策劃主題活動(涵蓋農事種植、農夫集市、植物漂流、講座沙龍、魔法墻繪、跳蚤市場等形式),以此激活居民的參與興趣、積累人地情感。
2.內部主體帶領型:深圳市社區共建花園建設
2017年,深圳市提出打造“世界著名花城”目標,社區共建花園建設是其重要組成部分。社區共建花園建設主要是指以社區公共綠色空間為載體,以專業力量、社會組織、社區居民等為主體,以共商、共建、共治、共享方式引導普通居民進行園藝活動和社區環境提升的社區綠色治理行動。
深圳市社區共建花園建設主要體現為內部主體帶領型共建模式。社區自治組織作為項目申報與實施的主要責任方,以社區居民為主要共建力量,聯合業委會、物業公司、企業、駐區單位、社會組織、社區基金會等主體共同推進社區花園的征集選址、調研設計、方案策劃、建設管理、養護運營等建設工作,最終實現可持續的綠色空間治理目標。
在組織化上,由社區黨支部協調各方力量、聯系群眾,居委會發動黨員干部和樓組長帶領居民、物業公司、社工、志愿者多方參與社區共建花園項目實施過程。在社區治理結構內,成立由志愿者個人、親子家庭、園藝愛好者、熱心群眾構成的“園丁隊伍”,承擔社區花園后續日常管養、活動組織工作,同時與社會組織、專業設計師合作開展設計工作坊。一方面,由社會組織負責匯總階段性成果,推進參與活動逐步深入,在運營中開展諸如裝飾涂鴉、社區小旅行、故事分享會活動,進一步激發居民在社區綠色空間共建中的積極性、互動度。另一方面,社區基金會邀請專業園林設計專家為志愿者在造型設計、植物搭配上進行具體的專業技能指導。
在自主性上,社區成員能夠全過程、零門檻地參與社區花園共建的各個環節,包括前期規劃選址、中期設計施工、后期自發組建維護團隊等。其一,在參與式場地調研與設計工作坊中,居民結合日常生活,填寫調查問卷,列出需求心愿,討論并形成最優計劃。在社會組織支持下,社區成員分組進行場地調查,根據調查結果設計改造方案,搭建空間模型。其二,社區核心志愿者擔任園長和園丁,以共商共議的形式制定“花園公約”“園丁守則”,并積極帶動社區力量參與花園的種植管養等具體實踐。熱心公眾、園藝愛好者基于自身興趣意愿或以個人形式加入志愿者隊伍,或以家庭為單位組成園丁小組,并在園藝導師的指導下參與種植、維護管理等工作,是維護社區花園日常運營和可持續發展的重要力量。
3.公眾協商合作型:成都市公園社區打造
成都市公園社區建設源于習近平總書記在成都考察期間所提出的公園城市建設目標。公園社區是公園城市的基本空間單元,由中共成都市委城鄉社區發展治理委員會統籌建設。成都市公園社區相關實踐可歸結為公眾協商合作型共建模式。實踐證明,由公眾自我協商、共同打造、自我管理社區綠色空間,有利于有效提升居民獲得感,加強鄰里交往,拉近人與自然的距離。在公園社區的設計打造過程中,通過整合轄區內企業、特色商戶、能人巧匠等資源,組建“美化達人”“種植隊”等自組織隊伍,作為全過程參與綠色空間建設與維護的主要主體。在運營管理中,該模式強調激發居民的主人翁意識,以居民興趣為導向開展參與活動,以社區綠色空間為載體植入各類社團活動、園藝比賽、花田研學體驗等社區公共活動。
在組織化上,成都市公園社區建設主要通過居民民主協商形式或以項目形式解決社區綠色空間問題。依托社區民主協商平臺,如社區(院落)議事會、壩壩會、聯席會等匯集居民意見,討論和制定社區綠色空間需求清單,形成公益創投項目,最后利用社區基金公開向社會發布。專業社工根據居民建議與社區特色形成公園社區的設計方案。在建設過程中,社區黨支部積極發揮鏈接優勢資源(包括駐區單位、群團組織、設計師、園藝達人、高校師生等)的組織效能,引導社區各類群體組成團隊聯合參與具體建設工作(如統籌、設計、造景、管理)。
在自主性上,公眾協商合作模式主要依靠居民自身的力量來營造社區綠色空間。社區居民提出設想并形成初步方案,聯系社區、業委會獲得許可與支持,并進一步組建志愿隊伍。其一,注重以多方協同的聯合行動保障居民廣泛參與的權利。在實踐中,社會組織扮演輔助角色,指導居民進行溝通、研討,匯總和提煉設計方案并有序推進施工;專業設計方負責技能培訓與景觀改善;居民具體打造綠色空間的實地景觀。其二,強調營造綠色空間的規約意識。在活動中,重視建立參與規則、培育規則意識和協商意識,將居民自發組織、自行設計、自定規則、自我承擔的理念貫穿于從設計到營造、再到后期持續活動開展的全過程,并以此作為引導公眾主動參與規劃、設計、打造、運營、維護的重要基礎[21]。
4.行政層級推動型:武漢市綠色驛站項目
2018年,武漢市提出建設綠色惠民綜合體項目,綠色驛站是綠色綜合體的形式之一。2021年4月,綠色驛站進社區進學校項目在武漢市正式啟動。此后,武漢市還將綠色驛站建設作為加強公眾參與的一項重要內容納入《武漢市創建國家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市規劃綱要》。綠色驛站進社區建設廣泛邀請社區居民參與選點、分區、扦插、維護等環節,并建立日常維護認領機制,實施綠色信用網格管理,充分調動了居民的參與積極性。
武漢市綠色驛站建設項目屬于行政層級推動型共建模式。綠色驛站建設作為一個面向公眾的綠色生活宣傳教育和實踐的基層陣地,主要參與主體是作為資金支持的基層政府、作為專業力量的專家團隊、整合志愿資源的社區以及作為配合參與力量的社會組織。該模式主要依賴行政體系內部的政令下達與權威傳導推動項目建設,以行政吸納方式組織居民參與。
在組織化上,社區綠色驛站建設主要由政府與社會主體合作推動。由于項目背后有強大的政府權威做支撐,綠色驛站的建設拿地、人員調配的行動速度都比較快。社區干部作為項目實施負責人,帶領社區內外各方人員參與建設。在園藝師的專業指導下,下沉黨員、社區居民、志愿者、社工、物業人員參與較為簡易的種植活動,專家團隊保障綠色驛站的科學性、實用性、美觀度。整體而言,綠色驛站建設效率較高,能夠在較短時間內將社區原有空間升級打造為美麗綠色空間。在運營維護中,社區自主管理綠色驛站,自主選定社區志愿者擔任站長,并通過招募志愿者的形式開展各類活動,以降低綠色空間的總體維護成本。
在自主性上,基層政府引導各方主體有序參與,包括花仙子社會組織、長江生態保護基金會、高校團隊、教育機構、熱心居民等。其一,發揮社會組織的專業性,在業務上指導參與者進行垃圾分類、廚余堆肥、社區園藝等,傳授相關經驗。其二,邀請高校專家開展科普講座、植物修剪等,并就養護問題現場指導,引導居民踐行綠色低碳生活方式。其三,組建以社區居民為主體的“護綠隊”“服務團”,并由社會工作服務中心對其進行培訓,使其能夠勝任綠色驛站的日常維護工作,確保社區綠色空間持續運轉。
1.以“空間生產”作為社區綠色空間共建的價值目標
空間是社會的產物,空間生產是空間本身的生產,任何一個社會都會生產出獨特的空間[22]。具有怡人風景和優美元素、體現藝術審美的社區綠色空間,不僅具有物質實體屬性,還蘊藏政治社會意義。它對于建構鄰里關系、實現社區融合具有基礎性作用,是承載日常生活、社會交往、公共事務、居民活動的“公共空間”,也是構建社會關系的權力運作工具[23]。一方面,以可進入的綠色空間配合生活化的場景體驗能夠使居民產生共同的社區身份認同[24];另一方面,通過綠色空間形塑人與人、人與社區之間的關系,能夠強化居民的社區整體認知與共同生活理念,創造高包容度的社會環境[25]。
在社區治理主體有序參與社區綠色空間的生成、改造、形塑過程中,政府、社會、市場三方行動者的互動關系隨之建構[26]。無論是社區花園,抑或是綠色綜合體,都是綠色空間生產的價值屬性與工具屬性的融合。共建共治共享理念指引下的各方主體在行動參與過程中,通過設計、營造、規范綠色公共空間的交往方式,增進鄰里個體之間的日常交流、情感互動,強化社區人際關系網絡的緊密性與成熟度,從而提升社區空間治理的效能。因此,推動多元主體有序參與社區綠色空間的共建共治共享,持續不斷促進社區綠色空間的有效生產,是社區綠色空間共建的最終價值目標。
2.以“權責分工”作為共建主體有效合作的關鍵環節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建設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社會治理共同體[5]。有責、盡責是享有的前提。在社會治理共同體中,社會成員應共同承擔、合理劃分治理責任,切實履行相應義務,確保參與主體的目標實現與治理成果的人人享有。一方面,治理主體應具有強烈的知責、履責、盡責意識。參與主體強烈的責任感是保障其實現優勢互補、有效合作的重要條件。因此,需要將責任明確到各個具體主體,使其認識到自身對行為后果應負有的責任,進而從心底樹立起強烈的責任感。另一方面,還需要認識到,只有在充分考慮任務數量、能力范圍的基礎上合理劃分責任,才能使參與主體的治理活動由自發無序發展到有序協調的狀態,進而實現治理主體再組織化,避免因主體之間各自為戰、互相推諉、零和博弈等行為異化而造成職責履行缺位、失位、錯位等問題。
社區綠色空間有效共建要求明確構建相關責任體系,規定多元治理主體的責任邊界、權利地位。通過有效劃分角色分工與分享共建成果,拓展主體參與,激發社區活力,推動社區綠色空間價值的持續實現。明確的權責分工是實現各個治理主體共同建設社區綠色空間的關鍵環節。要建立主體協同、成本分擔、各盡其責的共建機制,就需要參與主體不斷增強對公共事務和社區集體共同利益的關注,擺脫公共參與私利化的狹隘認知,以優勢共享的精神投身集體行動。
3.以“制度設計”作為地方政府統籌謀劃的重要保障
制度是一系列具有強制約束性的規則、規范等的總和。制度環境能夠顯著影響治理主體的行為。社區綠色空間共建的生成發展離不開地方政府自上而下的制度安排。合理配置行政權力、職責、資源、人員能夠有效降低社區綠色空間共建的探索成本,最大程度地發揮政府作用,減少政府績效的不確定性。一方面,作為微觀情境下的治理創新實踐,社區綠色空間共建只有先從制度上加以確認,才能在實踐過程中形成穩定的模式和路徑。地方政府加強社區綠色空間共建的制度支撐,有利于有效組織分散的治理主體,促進制度資源共享,提高治理主體的行動能力與參與效果,確保社區綠色空間共建的持續性、規?;?、長效化。另一方面,在上級政府的下傳壓力下,基層政府會將注意力集中在社區綠色空間共建事務上,在組織運行中采取多元治理主體合作的推進策略,在政策執行中賦予基層社區更多自主權和靈活性,從而為實踐創新提供更大的制度空間。
地方政府統籌謀劃制度設計是實現社區綠色空間共建的重要政策保障。有效的社區綠色空間共建,要求地方政府在實踐理念、政策保障、機構領導上進行統籌謀劃。其一,需要將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理念融入城市開發具體實踐,從政策層面重視與居民生活聯系密切的社區公共空間與設施建設,以開放、包容的方式將政府、市場、社會的合作精神融入制度框架設計,調動最廣泛的社會力量參與社區綠色空間共建。其二,制定帶有強制約束力的法律法規,明確社區綠色空間共建的總體方向與資源保障,提升其在行政話語中的地位。具體需要明確規定各方治理主體的權力來源、權力結構、權力依據、權力分配,建立主體之間聯結、協調、履責的常態化、制度化通道。其三,指定具體的政府職能部門牽頭落實、統籌開展工作,協調各方資源,出臺相關實施辦法、細則及條例,制定包括建設目標、考核手段、實施標準、各方職責、工作流程、人員調配等內容在內的“工作手冊”,在資金、技術、設施、設計、培訓、規劃等方面給予全面支持。
4.以“項目外包”作為吸引各方力量參與的重要活動場域
相較于傳統科層體制,在社區層面以項目制開展活動具有有效集中資金資源、動員更加強力高效的優勢[27],并且能夠促使社區治理主體表現出更高的專業性、競爭性[28],便于深入社區內部調動公眾積極性,激發社會參與活力。在社區綠色空間共建實施過程中,政府以項目制形式推動社區綠色公共空間的營造和維護,有助于充分發揮以市場企業或社會組織為代表的社會主體的自主性,拓展居民參與的行動空間。
具體而言,以項目制形式作為開展社區綠色空間共建的具體運作載體,能夠為各方治理力量參與社區綠色空間共建提供互動、協調、磨合的場域。為了保障項目目標順利實現,項目實施要在內容角色、環節工作、功能活動等方面進行規范。其一,需要明確社區綠色空間共建推進、考核、反饋等方面的具體工作內容。在項目進行過程中,政府需擔負統一規劃、監督主導的職責,以項目形式將資金、職責、編制外包,引導社會力量間接或直接地參與,確保企業按照項目外包的要求提供資金、技術、場地等資源,支持居民全程參與共建各個環節。其二,需要將組織居民參與共建的總體流程劃分為搭建平臺、實地調研、場地設計、建造運營、活動策劃等環節,并將其與黨群活動、社區服務、兒童教育、海綿城市、自然教育、環??破?、垃圾分類等工作相結合。其三,要將有關社區綠色空間共建的日?;顒?包括植物認養、花藝培訓、環保手工、廢棄利用等)進行打包和任務整合,在此基礎上,賦予社區綠色空間科普課堂、植物醫院、假日花市、農園景觀、公共客廳、文化空間等復合功能,以此激勵各方主體尤其是普通居民積極參與社區綠色公共空間的營造和維護。
多元主體合作共建的方式是實現社區綠色空間獨特物質與價值內涵的重要保障。提升多元參與主體的組織化與自主性,使之通過優勢強化、內外融合、規則銜接,形成連鎖疊加效應,是促進主體間協同互動的基本條件。在有效組織上,不僅要提升多元主體參與動力,通過促進綠色空間利益共享,增進社區認同,還要不斷完善激勵機制,進一步拓寬各類主體的參與渠道,建構交往網絡,積累社會資本,使社區綠色空間成為形塑居民認知、情感的載體與紐帶。在“主體培力”上,要重視激發各方主體的內在動機與參與能力,從賦權和增能入手,保障社區居民的知情權、決策權、參與權、監督權,并在厘清治理主體之間權責關系的基礎上,提高居民參與社區綠色空間共建的主體性意識,促進社區自組織的形成與多元化發展。
注釋
①案例選取主要考慮典型性和資料豐富性。四個案例具有較為明顯的社區綠色空間共建特征,持續時間較長、受地方黨政部門重視,在地區層面推行并取得一定成效。相關文獻資料主要來源于政府網站、新聞報道、政策文件、學術論文、微信、微博以及政府新聞發布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