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子宸 王旭冉
【摘要】堅持農民主體地位,發揮農民主體作用是實施鄉村振興戰略不可或缺的基本原則,然而在鄉村建設過程中農民主體性具有一定程度缺失。數字鄉村建設語境下媒介賦權對破解“農民主體性缺失”這一困境被寄予厚望。以“云上智農”為研究對象發現,媒介通過搭建資源流通渠道、再造公共空間激活文化建設、重塑鄉村共同體,有助于農民激發自主權、提升主動性、引導受動性、提升主體意識。農民主體性發現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需要“自構”和“他構”增強農民主體意識,激活農民自主選擇、自我創作、自在交往的內生動力,同時也要警惕“媒介中心論”對農民主體性的再次忽略。
【關鍵詞】鄉村振興;媒介賦權;主體性;“云上智農”
“鄉村振興,關鍵在人”,2022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鄉村要推進智慧農業發展,加強農民數字素養與技能培訓”。數字鄉村建設不僅要大力發展智慧農業,更要利用新媒體賦能農民,以現代化思維重塑村民主體性,推動當地村民將傳統農業技術與現代農業技術有機融合。通過改變生活在鄉村的人,進而改變鄉村的社會結構,讓鄉村真正融入現代社會。
一、問題提出:鄉村振興中農民主體性的相對缺失
“三農”問題的關鍵突破口在于“農民主體性”如何提升。[1]誰來建設鄉村、振興鄉村成為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目前,無論從現實層面還是理論層面來看,農民都處于鄉村振興的客體,其主體性遭致一定程度的遮蔽。
從現實層面來看,受行政邏輯的支配、市場供給不平衡以及個體發展欠缺等因素影響,部分農民在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等方面主體性缺失。首先,權力貧困使得農民政治主體性缺失。[2]其次,城鄉資源要素不均使得農民經濟主體性缺失。再次,現代觀念對鄉村文化的沖擊使得農民文化主體性缺失。最后,從農民自身來看,其思想觀念上受小農經濟的長期影響難免帶有保守性和狹隘性,以及“撤村并村”下村莊出現“半熟人化”結構,部分被合并的村民自然在資源配置和公共事務參與上處于“失語”的狀態,阻礙了主體意識培育。
從理論層面來看,較多研究基于現代化和發展主義視角,主張通過信息技術解決問題、促進發展,忽略了農民的主體性和能動性,圍繞農民的議題也多從“知識無效”“行動無力”“理性無德”展開。[3]部分學者受美國主流發展傳播學思路的影響,認為“只要普及了電視、村村通、送文化下鄉就可以解決農民貧困問題”,沒有將農民放置于中心地位。盡管“寬帶下鄉”“建基站免流量”“人才下鄉”等政策為農民帶來了一定福利,然而這種福利對消費主義思路下的農民來說是麻木接受的,“造血式”“嵌入式”的外源式農村發展模式忽略了鄉村內生動力的能動性,村民也未能實現現代化的轉變。
二、數字鄉村建設中媒介賦權與農民主體性再發現的可行路徑
2003年學者趙泉民在《確立農民的主體性地位理念》一文中首次提出“農民主體性”這一概念。它指的是農民在鄉村建設和發展中享有主導、參與、表達和受益等權利,是農民自主性、能動性和受動性的統一。[4]站在農民的角度,如何測量農民主體性,不僅要看農民是否在政治、經濟、文化等領域展現出來自主性、自覺性和創造性,更要思考其是否具備獨立意識、能否有效參與公共事務、行為是否理性。分而言之,其一,具有獨立意識和創造力能夠幫助農民更好地將傳統農技和現代社會相匹配,使其在面對外來事物時,更樂于接受和學習,尤其對自己的職業勞動方式進行選擇時具有主人翁意識。其二,高效地參與公共事務能幫助農民主體及時、精準地了解相關政策及市場信息,隨時選擇進入市場的時間和方式,在市場競爭過程中實現自我轉化,進行內在提升。其三,行為理性可以規范農民在面對“利己”與“利他”、“利益”和“道德”等問題時做出更全面、理智的判斷,適時根據自身需求調整選擇,合理規劃行動路線。
伴隨著數字鄉村被提出,媒介賦權對破解“農民主體性缺失”被寄予厚望。也逐漸成為新的研究范式被提出。所謂媒介賦權,指的是借助媒介的力量使得相關主體“在話語、經濟、文化、社會資本等領域有可能得到權力和能力的提升”。[5]隨著媒介的發展,新媒介賦權被提出。它是“個體、群體、組織等,通過互聯網社會交往連接獲取信息、表達思想,從而為其采取行動、帶來改變提供了可能”。[6]有學者提出,媒介賦權一方面能夠突破空間區隔,實現“重新部落化、“重建公共性”,在公共空間中實現自我組織,賦予農民“能動”的可見性;另一方面可以進行權力整合,賦予其話語權、監督權等,使農民在賦權過程中實現自我賦能[7]和自我身份轉換[8],有助于內生動力的培育等;另外還能實現多方利益聯結,從經濟上激活村民主體性,形成一批具有互聯網思維的“智慧農民”。[9]
從具體實踐來看,無論是20世紀80年代費孝通關注到“電視”對農民思想觀念和消費行為的影響,還是孫信茹發現“微信”對鄉村精英群體的象征性資源和社會關系網絡等具有拓寬和激活作用,以及徐仁翠發現“抖音”馴化了村民的思想觀念,塑造了新的時空情境,使得村民在平臺上轉化出新的主體身份和交往場景。在移動互聯網時代,媒介已然“穿透”鄉村生活的方方面面。[10]在進入媒介化社會之后,作為維系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紐帶和橋梁,與作為認識主體的人聯系更加密切,其互動關系也愈加復雜多變。
那么媒介是如何為農民賦權和賦能的?農民如何通過媒介賦權來提升主體性,完成現代意識的轉變?本文以“云上智農”這一新型農民培育平臺為例,嘗試尋找這些問題的答案。
三、“云上智農”有效提升農民主體性的線上實踐探索
“云上智農”作為一款為農民提供教育、農產品銷售等農業服務的綜合平臺,多用于新型智慧農民的培育。從時空維度來看,“云上”實現了移動可供性,突破“在場”這一維度,將留守農民和流動農民匯聚在同一個公共平臺及時互動;從個人維度而言,“智農”契合了對農民主體意識的培育,提升了農民的數字素養和互聯網思維,培養出了一批批新型智慧農民。
(一)激發自主性:互通城鄉資源,實現農民與市場自由銜接
農民的自主性,即農民按自己的意愿行事、進行自我選擇的基本權利。阿馬蒂亞認為,農民貧困的根本不在于供給不足的貧困本身,而在于權力貧困。一方面農民地位低、農業價值不高儼然成為“社會共識”,農民在經濟活動的選擇和決定上喪失了自主權和談判權。另一方面,盡管城市化帶來的城鄉資源流動不均正在逐步改善,大批“造血式”“輸血式”的資源投放在鄉村落地,但信息閉塞、單向資源流動等使農民受教育水平受限,農民在進行經濟談判時依舊無能為力,難以將資源轉化為經濟利益。
“云上智農”一定程度上打通了農民和市場、社會之間溝通的渠道,農民企業家在平臺上成為直接受益主體,實現了小農戶與大市場、大社會、大產業的有機、自由銜接,在經濟上重振鄉村活力,激活農民的經濟主體性和自我主體性。截至2023年1月,“云上智農”的“在線社區”約有10萬人訂閱,排名前三的話題分別是智慧農民、農貿行情交易廳和三農科學傳播,主要成員由農技專家、農友以及游客構成,通過發帖、點贊、評論積累熱度。以“農貿行情交易廳”這一公共話題為例,一方面,媒介賦予農民話語權,使其“被看見”;另一方面,虛擬的媒介平臺通過“云端”設置共同議題聯結城鄉,村民足不出戶就可以“看見”城市的市場動態。除去中間商賺差價,直接與市場對接,一定程度上規避了農業種植的風險。此外,農民在社區里文字發帖、圖片展示,也有助于其主體性提升,獲得自我認同。
(二)提升主動性:再造公共空間,激活鄉村文化建設
農民的主動性,即農民自愿、積極主動地參與村莊公共事務、進行文化建設等。農民在經濟層面具有自主權并不意味著主體性完全實現,更需要在精神層面提升自我。農民主體性的培育離不開對鄉村文化的認同和創新。城市化的快速發展、私人生活的轉型使得農村出現“公共空間衰落、農村文化生活貧乏、精神生活空虛”等問題。同時,現代化的發展使得政府和農民將過多精力放在經濟發展上,忽略了農村文化建設。菲利普·塞爾茲尼克在《社群主義的說服力》一書中指出:“離開公共生活——沒有利益交叉和不同形式的歸屬感,共同體的約束就是脆弱的、易受攻擊的。”農民很難團結起來對傳統文化進行再挖掘、再創作。如何重構具有娛樂消遣、公共事務協商、資源整合的公共空間,并在此對鄉村文化進行激活、再創造是農民主體性進一步提升的關鍵。
媒介具有社會協調、解釋、傳承文化遺產以及娛樂的功能。“云上智農”里農耕文化展示區為村民進行文化展演、文化交往提供了虛擬的公共空間。在不同地區通過媒介搭建的公共平臺,將帶有各自村莊獨有的文化符號和文化屬性展示給大眾從而形成集體共識。老人、婦女、兒童都是文化傳播的主體,每一個參與主體也經由各種符號的傳遞、互動而漸次形成。村民將視頻發布在“云上智農”平臺收獲了不少好評,不少用戶在視頻下面留言點贊。農民在媒介平臺上不再是被“觀賞”“獵奇”的對象,而是一群具有凝聚力、具有獨特地域文化符號、能動展示自我的文化主體。
(三)引導受動性:重塑鄉村共同體,實現從“治民”到“智民”的轉變
農民的受動性,即農民發揮主觀創造性的時候也會受到相應的管理規范和社會約束。在數字鄉村語境下,難以跨越的城鄉“數字鴻溝”使得大部分村民受限于自身文化素養和農技知識,成為自我認知模糊的“被遮蔽”主體,他們只關心自己的事,對鄉村振興缺乏主動參與。
鄉村振興需要農民的積極參與,農民的行為也需要積極引導和合理的制度規范,培育出符合數字鄉村這一語境的“智農”。媒介平臺滲入村民日常生活,通過平臺算法、規則對村民進行一定的管理和約束,潛移默化中改變主體的既定狀態和交往方式,重塑新的鄉村共同體和鄉土共識,培育出一批具有自我意識的“智農”。“云上智農”對于農民受動性的強化主要圍繞積分、點贊和培訓。首先,“云上智農”觀看新聞、分享、評論即可獲取“智農豆”,通過榜上競爭的方式引導村民積極使用平臺、分享新聞。其次,“云上智農”設立問答專區供專家和農民之間交流,并將“瀏覽過此話題”這一功能設計成“腳印”的形狀,從視覺上凸顯了平臺的特定價值。最后,“云上智農”通過線上云課堂對農民的文化素養和農業知識進行全面培訓,按需求個性化推送,通過簽到、農友互動等形式使村民自己認識到集體和管理規范的重要性,這也是一種從個體到集體的轉變,從傳統被動參與的“治民”到積極主動進行鄉村公共參與、為村莊發展提出有用建議的“智民”,實現自我形塑。
四、結語:自我主體價值感的獲得是農民主體性提升的關鍵
農民主體性的發展是一個曲折且漫長的過程。受傳統文化和價值“塑模”的農民主體長時間面臨著“被遮蔽”“被壓抑”的困境,其思維方式、交往行為、價值取向等有其固有的一套內在邏輯和外在表征。新媒體的出現在外部賦予了農民“看見”和“被看見”的權力,但目前為止大多數農民主體的參與仍舊處于協商式參與/制度性參與。因此,農民主體利用新媒體賦權提升個人文化素養、培育互聯網思維以及在和政府、市場雙向互動的過程中實現自我轉化,提升主體價值感才是農民主體性提升的關鍵。
與此同時,我們要警惕媒介技術帶來的負面影響。首先,警惕“媒介中心論”對人主觀能動性的忽略,我們要看到鄉村精英、新鄉賢以及老人婦女這些內生動力對鄉村振興發揮的巨大作用。更要警惕過度媒介化可能會帶來“去傳統化”,對“云端”的過度依賴使得個人決策、交往模式、農技交流等受到外界干涉,讓農民忽略田間地頭真正的實踐。其次,媒介技術背后凝結了人的行動意志,人與媒介技術相互作用的實質就是人與人的相互作用。“城市中心主義”視角下的平臺推送和把關者大多為城市人,不免帶有城市經驗思維。因此,平臺要多貼近農村生活和農民所需,充分發揮農民主體的先導作用,激活農民自主選擇、自我創作、自在交往的內生活力,切實提高農民數字素養。這不僅是以人民為中心發展思想的深切體現,也是鄉村振興的戰略方向,更是建設數字中國的重要內容。
[本文為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鄉村振興視角下新媒體在鄉村治理中的角色與功能研究”(21&ZD319)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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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子宸為鄭州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2020級博士生;王旭冉為信陽師范學院傳媒學院2018級碩士生)
編校:趙 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