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默涵 董媛媛
【摘要】以智能手機為代表的新媒介日益成為驅動鄉村振興發展的先導力量,也加速了鄉村傳播結構的調整與社會交往觀念變遷。智能手機對村民社會交往觀念變遷的影響主要呈現為:新農村社區青年群體交往觀念的開放化與個性化,新農村社區中年群體交往觀念中理性與參與意識的提升,新農村社區老年群體交往觀念包容性與適應性的增強。結合研究結論剖析其原因,可歸納為三個方向:手機依賴對鄉村傳統交往模式的解構,新媒介語境下話語權的重新分配,民眾—媒介—宏觀社會環境之間的相互作用。
【關鍵詞】智能手機使用;社會交往觀念;新農村社區;鄉村振興建設
一、問題提出
鄉村振興戰略強調鄉村全面建設與提振,其中“軟件”與“硬件”的建設同樣重要。新媒介作為同時跨越鄉村“軟件”與“硬件”建設的重要節點,無論是在鄉村振興的各個領域,還是鄉村社會的交往與發展中,都發揮著不容忽視的作用。在數字化和城鎮化的背景下,新農村社區居民社會交往觀念呈現哪些特點?智能手機對新農村社區居民社會交往觀念存在怎樣的影響?產生這些影響背后的深層次原因又是什么?如何幫助村民正面應對傳統情感關系變遷,打造更適合民眾需求的媒介生態?以上問題成為擺在鄉村振興面前的新問題,有待闡釋解答。
二、研究設計
(一)研究對象
本文研究對象為新農村社區X村村民。該村位于河北省東部,共441戶,1201口人,以民宿和種植園產業為主。隨著鄉村現代化進程加快,以及國家政策驅動,該村從2006年起進行村企平臺搭建,拆棚建居提升鄉村面貌,截至2010年底全部居民搬至新式樓房,并建立村民混編小區。村莊依托產業發展,在帶領村民增收致富的同時,加強全村精神文明建設。2016年7月該村黨支部榮獲全國先進基層黨組織、2017年11月該村獲全國文明村鎮榮譽稱號。
(二)研究方法
本文首先根據研究問題和相關文獻設計訪談綱要,然后根據文章需求在X村選擇15位愿意接受深度訪談的村民(其中5名青年人、5名中年人、5名老年人),從而深入探討鄉村振興背景下智能手機使用對新農村社區村民社會交往觀念變遷的影響。對于年齡層的劃分,本研究參考相關文獻和標準,劃分為青年(14—35歲)[1]、中年(36—59歲)[2]和老年(60歲以上)[3]。
三、研究發現
(一)新農村社區青年群體:開放與個性的凸顯
隨著網絡通信技術的發展,村民越來越依賴新媒體滿足自身需求,新農村社區青年群體更是一早就加入智能手機使用浪潮,其思想觀念與人際網絡等都有了深層次變化。網絡向青年人展示了廣闊視野與自我發展空間,在這個虛擬場域中他們可以自由表達觀點,使人性中的潛能得以發揮。手機上的社交平臺以及短視頻應用讓鄉村青年自我形象展示與身份認同的雙重心理需求得到滿足,他們熟練使用手機,選擇瀏覽有趣生活片段,分享個人體驗,塑造在虛擬社交中最理想的形象。
在對18歲的ZYF訪談中,她說道“在手機里我會更放得開,因為虛擬世界中沒有那么多負擔,現實生活中尤其是有長輩在場時,多少都會有顧慮”。21歲的LRQ在采訪中坦誠地說:“手機上微博、抖音等都開通了跟人交流分享的渠道,發文字評論的時候可能就表達自己的感情會比現實生活中勇敢一些吧。”通過以上表述可以看出,網絡信息的傳播能夠擺脫傳統觀念與器物的束縛,新農村社區青年群體線上交流避免了現實環境中的危機與壓力,交往更深層次地體現為自我的表達與宣泄。
另外,新農村社區青年們也通過微信群的方式更多參與到社區互動中。28歲的YS在采訪中說:“我很早就加入了村里的微信群,然后拉我爸媽還有嬸子他們進群了。主要是大家現在都住在樓房里,直接去家里肯定不方便,就都在群里聊。而且之前村里年輕人很多都不愛出門,上學的放假回來了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現在一搶紅包就都出來了,和大人們都不認生了。”這個案例極具代表性地反映了智能手機是青年人依賴和喜愛的社會交往載體,越來越多的新農村社區青年愿意在村虛擬公共空間發表言論,通過手機參與社區互動與表達。傳播的話語權得以重新分配,來自傳統社會的等級觀念淡化,為潰散的人際關系修復提供了可能。與此同時,在新媒介賦權背景下,晚輩與長輩在線上可以實現平等對話,代際之間也擁有更多尊重與理解。
(二)新農村社區中年群體:參與意識與理性的激發
智能手機等新媒介的出現為村民提供了一個微觀公共空間,村民可以自主參與公共決策,長期線上交流使村民的權益觀念與民主意識越來越強,同時村內事務的決策已由傳統權威向民主決策轉變,對集體智慧的關注顯著增加。
44歲的LCR在訪談中對筆者說:“現在村子里面大事小事都發到微信群里,比如領村里年底的分紅、免費體檢等等。然后關于重要決策,村干部也會在群里征求大伙兒的意見。”從談話中可以看出,微信群已成為村民公共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深深嵌入村務處理之中。新農村社區治理的結構模式從以村干部為中心逐漸向多元主體共同參與轉型,越來越多的村民把自己看作村中的一分子,責任和參與意識顯著增強。同時,村內意見領袖并非都是村干部,而是根據每個議題事件不同或民眾特定需求由村內精英擔任,他們是相關領域的專業人士,也就成了咨詢或事件處理的中心人物,這也顯示出鄉村治理在向民主化與理性化發展。
新農村社區中年群體社會交往觀念的理性化不僅體現在參與公共事務中,也體現在工作與經濟往來中。54歲的LSL在訪談中說道:“村子已拆遷,大家基本就不種地了,好多都在做買賣。我一般微信都是和客戶聯系多,而且現在手機視頻里有講關于人情世故的內容,我挺喜歡看。”55歲的FSZ也坦誠地和筆者說:“我一直就是賣桃,之前是去村口或市場,現在微信上加了好多客戶,有需要我就直接給送家里,美團我也能送。”由于國家政策驅動以及鄉村現代化進程加快,更多鄉村青年以及中年人選擇留在家鄉就業,這有利于緩解留守兒童和空巢老人現象,促進鄉村社會和諧穩定,也為鄉村振興帶來活力。同時,從談話中也可以看出,中年群體在依賴手機獲取知識的同時,也會受到思想觀念上的沖擊,傳統村民間人情邏輯有所淡化,市場化契約意識不斷增強。這種以經濟利益為紐帶的社會交往,也體現出新農村社區村民觀念的現代化與工具理性。
(三)新農村社區老年群體:包容與適應性的增強
72歲的王奶奶在訪談中高興地對筆者說:“現在有智能手機真是太方便了,我年紀大了,孩子們都在外地上班,他們怕我(感到)沒意思給我買了智能手機。開始我不會用,都是我孫子教我。就是我現在聽小說有時候一天一宿不睡覺,都聽上癮了。”通過王奶奶的表述可以看出,接入智能手機后老年人對其依賴感明顯增強。一方面,新技能的獲得與新事物的接觸,增加了老年人生活的信心與幸福感;另一方面,老年人也應當理性化使用手機,以免沉迷不利于身體健康。同時,村民進入老年階段,身體狀況和思想觀念與之前均發生顯著變化,如何與子女孫輩之間更好地相處,如何順利度過心理調試期,這些僅靠原有經驗已經不能滿足其需求。手機能幫助他們適應外部世界,加強與子女親戚之間的聯結,縮小代際差異。
68歲的張爺爺告訴筆者:“搬進單元樓之后,很少像之前那樣去誰家里嘮嗑,但現在經常會有和我歲數差不多的,晚飯之后我們就坐在街邊換著看快手,因為每個人手機里的還不一樣,大家一起總能有得說。而且現在村里面買東西也方便了,比如我今天想買肉,我給賣肉的打個視頻,我要哪兒就直接給送。”73歲的劉爺爺也在采訪中告訴筆者:“我姐在浙江,離得挺遠,以前沒有智能手機很不方便。現在那邊有啥事可以一個視頻過來,比如說前幾天我外甥的孩子考上大學就給信兒了,我就發了個紅包過去。”由上可知,智能手機嵌入新農村社區老年人的日常生活與消費中,不斷維系、延伸并滿足著他們的公共交往。短視頻的個性化推送不僅給他們帶來想看的內容,而且圍坐在一起邊看邊聊更讓老年人對公共交往的熱情與對本土的歸屬感進一步增強,私人空間與公共交往有效連接,彌補了拆遷后因居住空間獨立而產生的心理隔閡感。同時,智能手機的應用也讓老年人更加了解子女孫輩的生活狀況,通過頻繁的線上互動讓親情升溫。總之,智能手機已不僅僅是媒介工具,更是形塑社會的內驅動力,它以不同維度改變著新農村社區老年人的生活情境及其觀念,媒介、人與社會環境正通過持續不斷的互動孕育出新意涵。
四、智能手機使用影響新農村社區居民社會交往觀念的原因探析
(一)手機依賴對鄉村傳統交往模式的解構
基于新媒介技術的影響力與日俱增,滲透到社會組織與生產的方方面面,改變著鄉村傳播基礎結構與村民社會交往認知。新農村社區日常生活以及生產經營已經越來越依賴網絡媒介技術所建構的平臺與場域。梅羅維茨認為新媒介可能會破壞舊行為模式在社會中的重要性。[4]依賴社會化平臺進行的線上互動成為常態,加劇了鄉村媒介化交往蔓延。一方面,固有交往秩序被打破,鄉村傳統禮俗、儀式性交往逐漸失去時間與空間保障,技術媒介的工具性表達淡化了人情味與鄉土性。城市中現代化人際誘惑讓村民們蠢蠢欲動,因利益需求跟工作伙伴的社會往來顯著增多;另一方面,新農村社區青年群體對智能手機的操作使用更熟練,可以幫助父母或老人快速掌握手機基本功能,數字反哺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家庭內的交流互動。但手機使用方式決定了傳播關系的成敗,手機屏背后的線上互動也減少了家庭成員深度交流的機會,過度的虛擬化表達削弱了家庭中長輩的權威性,不利于“長幼有序”文化傳統樹立。
(二)新媒介語境下話語權的重新分配
智能手機的應用與普及對村莊話語權的重新分配產生重要影響。首先,虛擬公共空間將話語權力重新讓渡給個人,村民能自主參與公共決策與事務,促進主體間平等對話以凝聚共識。其次,技術賦權下新農村社區多元主體話語表達除了讓村內公共事務得到充分討論外,也極大程度改善了傳統村落“村干部當權”“老人當政”的局面。從媒介環境發展角度來看,一方面,智能手機解構了村中傳統意見領袖的話語權威,使媒介素養較高或者相關領域的村內精英不斷成為新意見領袖;另一方面,原本處于線下空間邊緣位置的村民,在微信群賦能下有了更多發聲機會。村民們從內心深處感知自己有責任與義務為村莊發展貢獻力量,這樣村莊發展紅利才會散布到每一個小家庭之中。但這種現狀也存在一定問題:新農村社區中沒有介入智能手機的老年人變成參與公共決策發聲的“圈外人”,打亂了舊有傳播系統,容易產生秩序混亂。
(三)民眾—媒介—宏觀社會環境之間的相互作用
鮑爾—洛基奇和梅爾文·徳弗勒認為媒介與個體、組織以及其他社會系統共同組成了一個相互作用的現代社會,理解和探索大眾傳播對于人們認知、情感和觀念產生的影響力,需要從民眾—媒介—社會關系中去尋找。新農村社區居民社會交往觀念的改變,究其根本原因是社會經濟發展帶動的。在國家與地方政策扶持以及鄉村轉型升級與市場經濟繁榮背景下,各鄉村地區根據所處地理位置、經濟水平、文化傳統的不同,開展特色農業生產與鄉鎮企業相關建設,村民們的生產生活與社會交往觀念也在不斷變遷。例如本文的研究調查地X村,在打造民宿、種植園等產業的背景下,村民們的業緣關系網絡拓展,和工作伙伴或客戶游客的經濟利益往來增加,鄉村情感連接被部分功利化因素取代。同時,近年來不斷推進的互聯網與“三農”的融合發展,以數字技術賦能鄉村公共服務,推進益農信息建設、進村入戶基礎資源信息和服務支撐體系建設。在此大環境下,手機、互聯網等新媒介日益成為促進發展的引領力量,優化鄉村傳播結構轉型與生產關系變革。
五、結語與啟示
新興網絡媒介日益成為驅動鄉村振興發展的先導力量,也讓村民置入一種技術性秩序內,加速著新型鄉村社會傳播結構調整與社會交往觀念變遷。從中國鄉村社會發展的歷時性視角出發,如何把握新農村建設背景下鄉村社會交往機制與格局,需要社會各方力量統籌協作。(1)媒介層面:生產符合規律與需求的信息內容。比如:新農村社區民眾的需求普遍面向農產品銷售、務工招聘以及醫療健康等信息,但這方面供給卻很匱乏。(2)政府層面: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理念。摸清網絡媒介在鄉村經濟生活中的實際作用,制訂切實可行的方案措施滿足民眾生產需求。(3)組織層面:塑造鮮活生動的鄉村共同體。提供更多線上線下平臺,廣泛調動群眾參與基層治理的積極性。同時,要創建新型鄉村內生性體制機制,促進技術與社會治理深度融合,將自治、法治和德治“三治合一”,加強公共精神、責任意識培育。(4)個體層面:提升積極與理性的交往意識。杜絕對手機過度依賴,減少新媒介使用在社會交往中的負面效應;同時在微信群等虛擬公共空間發言過程中也要有“規則”與“底線”意識。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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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約書亞·梅羅維茨.消失的地域:電子媒介對社會行為的影響[M].肖志軍,譯.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2:85-90.
(楊默涵為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博士生;董媛媛為北京交通大學語言與傳播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
編校:董方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