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鑄的良知

陳魯民

看了電影《滿江紅》，感慨萬千。撫今憶昔，浮想聯翩。西湖岳墓前有秦檜、王氏、張俊、萬俟四個鐵鑄人像，千秋萬代受世人唾罵。其實，萬俟本來是沒份跪的，他原只是副主審，那個位置應是此案主審何鑄的——如果是經何鑄之手終結此案，罰跪的必是何鑄無疑了。可何鑄雖受秦檜器重，出任主審，但他天良猶存，仁德未泯，審來審去發現岳飛并無反跡，純屬冤案，便告知秦檜，秦檜說“此上意”也，托言是皇上旨意。何鑄又回曰：“強敵未滅，無故戮一大將，失士卒心，非社稷之長計。”秦檜一怒之下，撤了何鑄，由萬俟來審，這可是個地道小人，千方百計投秦檜所好，羅織罪名，誣陷岳飛。而何鑄雖丟了官，卻免于千秋之跪，實在幸運之至。

平心而論，殺岳是趙構、秦檜的主意，萬俟只是個幫兇，有些事他也左右不了。但人不能那么喪盡天良，喪心病狂，明知岳飛是冤案，你能不能不那么積極、賣力？即使學不了何鑄的據理力爭，至少也可以在自己的權限內槍口抬高一寸，給自己積點陰德。可是萬俟卻比秦檜還狠毒，比趙構還可惡，小人嘴臉一覽無遺，最后理所當然成了跪像群丑之一。

岳飛案中，如何鑄一樣仗義執言、主持公道者還有多人。岳飛被冤殺后，大將韓世忠直接找秦檜質問，要他拿出岳飛謀反證據。大理寺丞李若樸、何彥猷、薛仁輔因為堅持護衛岳飛被罷官；狀元張孝祥、布衣劉允升上書為岳飛申冤，一個因此而株連父親入獄，一個被直接處死。人在世上，有時為了飯碗生路，有時受人蒙騙，被人驅使，干出違心有悖良知的事。當你一旦發現事實真相，覺察到自己正走在一條錯誤的路上，那就應抽身而退，想辦法把危害降到最低，盡可能地保護受害者，減少傷害，就像何鑄。這里，似也有幾條路可以選擇。

晉靈公貪圖享樂，殘虐不君，受到大夫趙盾多次勸諫，他懷恨在心，派大俠麑去刺殺趙盾。一日凌晨，麑潛入趙盾家，看到趙盾勤于國事，已盛服準備上朝。趙盾的勤勉和正直感動了麑，他實在下不了殺手，不殺又無法復命，便一頭碰死在槐樹下。《秦香蓮》里那個奉命刺殺秦香蓮的韓琪，也是這一類人物，這就叫舍生取義。如果做不了殺身成仁的麑、韓琪，還可以學學義釋曹操的陳宮。東漢末年，董卓倒行逆施，天怨人怒，曹操以獻刀為名，欲刺殺董卓。后計謀敗露，曹操逃亡，被陳宮手下捕獲，陳宮佩服其刺董義舉，不僅釋放曹操，而且自己也棄官掛印，與曹操一起流亡。再退一步，如果沒有義釋曹操的勇氣，還可以學學水滸里的雷橫與朱仝，把壞事做得馬虎一些，糊弄一些，效果差一些，危害也就小一些。

無論如何，不能學萬俟那樣，把壞人做得頭頂長瘡，腳底流膿，把壞事做得“淋漓盡致，登峰造極”，以至于永遠跪在岳墓前。反之，急流勇退的何鑄，殺身成仁的麑、韓琪，義薄云天的陳宮，大智若愚的雷橫與朱仝，本來都是有機會把壞事干得“有聲有色”的，但他們卻因為心底還有寶貴良知，及時剎住了通向壞人隊伍的步伐，沒與壞人同流合污，也實在是一樁人生幸事啊。

圖：劉昌海?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