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山楂（組詩）

程大寶

瀲滟與空蒙之間

殘花孤寂如持戒，如

靜心打坐，等果實

楫棹不可等，芟荑可等

歌謠不可等，心音可等

看，那些匆匆者必有落英能踏

那些駐足者定有影像被刪除

無心人，請你給我一張?zhí)幏?/p>

在瀲滟與空蒙之間

旗幡

你不要說什么都不知道

她已經(jīng)越來越近了，距離

我難以確定。你看她

手勢如風(fēng)，仿佛自己吹拂著自己

自己告誡著自己，因而

一次次被灌滿，一次次被撕裂

一次次凸顯、消散

那是悲憤的斷裂力

那是因愛所及之輕微的內(nèi)省力

一閃念

一閃念，花蕾顯現(xiàn)裂痕

仿佛羽毛劃過你猝不及防的臉

你會忍不住回過頭

一閃念，花朵開出裂痕，你

終于說出隱忍許久的心里話，就像

一位遺產(chǎn)繼承權(quán)的放棄者，忽略了

其間發(fā)生的所有故事，全憑

落英訴說、保存

一閃念，青澀靜默凸顯，像

一個清澈的小沙彌

彌合全部裂痕

曇花

曇花叫不醒深睡的人

明月也不行，明月是曇花的內(nèi)心

在黑夜里突然打開，然后

對我有所交代

時刻短暫，不能細琢

只有開出傷感，開出深刻

才能窗影搖曳，似有玉人來

才能一半給她，一半留給自己

完全闡解明與暗的關(guān)系

匆匆而去，像是

認定了去看一個人

一盆蘭花

窗前一盆蘭花，我

帶你回家，帶你在書房

讀出你不為人知的陰影，讀出

你的沉默，你的倔強，你的惆悵

還有那深澗中沒有發(fā)出的

高聳白楊的嗓音，以及越過歲月的

大面積的鐘聲。其實

那是愛，是不愿驚動任何的摸索

是周際此物及他物之間的惜憫

是一剎凜冽的閃念

請允許我站在孤寂芳香的一邊

使用回憶以及純粹的虛妄

令它短暫重生

白描

梔子花快開了

蒼白的，真實的，像

一出悲劇

如果有一些愛的成分

梔子花會繼續(xù)開

開新芽探頭的顫栗

開墨綠渲染的心思，什么

都不說，只是越來越白。那些

花蕊深藏的原罪，讓你站在

困夢將醒的邊緣，仿佛置身

空闊幻境的海灘，直到

梔子花開成一群群躍起的魚

會不會在暗夜拋灑香氣

那是以后

野山楂

我現(xiàn)在沒有故鄉(xiāng)，我

隨著無序的腳步到處行走

我做過錯事，所以

我落葉。我有時心存善念

所以，我開花

我結(jié)果子，是為了給自己一個

交代，有蟲子啃噬

那是我們都應(yīng)該有的印記

有風(fēng)雨來臨，我在枝頭

用酸澀蕩著渴求的秋千

春之吟

春光明媚，我憐惜審美

憐惜山水喧囂藉由的疲憊

我知道，千重山萬道水

只是草履上泥土的記憶

只是你我深處不可踩踏的禁地

只是幾片飄零落葉的輕撫

幾聲肆意鳥鳴的慰藉

幾行沒有破譯的文字

落葉飄零

你我都曾路遇颶風(fēng)

漫天樹葉飄零，我們突然想起什么

但又什么都不能憶起

只見他們飄起，落下，驚魂未定

像失散的孩子，拉不住風(fēng)的手

像七月十六日的今天

隨時掙脫，又進入必經(jīng)的明天

包河邊的小院若隱若現(xiàn)

不時敲響的鐘聲與風(fēng)糾纏在一起

那些樹葉仿佛被牽引

一片片倚靠在墻角，像

等待訓(xùn)導(dǎo)和皈依的人

一顆新芽

我走過的路上突然頂出一顆新芽

昨天那里還孤寂如一篇初稿

今天就聽到詞語出走的節(jié)律

也許是一種常見的交換吧

它把土地的夙愿轉(zhuǎn)變成可見的表達

那么，就讓我蹲下來看看它

它好似遠離了自己的同類

像一只孤獨的小羊

獨自貪婪而哀憐地站立

它有兩片橢圓的、翠綠的眼睛

有盲人和失聰者的堅信

世間有黑漆漆的溫暖和冷冰冰的笑靨

樓下的香樟樹

從七樓看一片樹林

看它們相擁或者覆蓋

有幾點白鷴、烏鶇和灰喜鵲的標注

對應(yīng)著點點重疊糾纏的云朵

在晴無的天穹

反復(fù)斟酌，反復(fù)刪減，反復(fù)修改著

天空中闊大無序的文章

其中一棵香樟樹

像高舉著半握的拳頭

積蓄了綿韌的修正之力

用低伏的影子充填著周邊的虛空

像我們用舊的日子

留有溫度，叮囑和包漿

像括號，像寬容

向晚河邊的柳樹

柳樹冒領(lǐng)一個過路人的身份

向晚時踮起腳照河面的鏡子

多么像翹首等待又極力掩飾的人

總有人知道原因，但他們不說

這個冬天，抱火而眠者其實不是

為了抵御寒涼

也不是不戴面具，是躲藏在所有人的面具之后

詞語中也有電阻，所以我們懦弱

所以我們把自己的小彷徨藏匿在即將到來的

大徹大悟。在這個大中，我們可以蕩漾

蕩漾一天叫徜徉

蕩漾一季是憂傷

溫暖的背面

雪花能從沒關(guān)緊的窗戶縫隙走進來

我們不可能，我們睡得那么熟

雪花能把全部的自己變成眼淚

我們不可能，垂泣的聲音那么輕

雪花啊，她又吸走所有的寒，成為

冰，我們也不可能，她總在溫暖的背面

我經(jīng)常念起的孩子

坐在草地上

沒有比這更切深的柔軟的體驗了

風(fēng)吹過來，一棵棵小草轉(zhuǎn)向我

像我們永遠的辨識

而后順勢靠在我身上，是我

經(jīng)常念起的孩子

竹林中折返

折一竿竹，折斷山坡不舍的牽扯

折斷內(nèi)心虛空的余音裊裊

竹動如手勢，竹靜似冥想

乘余溫尚存，訓(xùn)鳥人沒有走遠

青澀如羞愧

去皮，打磨，鉆幾孔迫不及待張開的嘴

灌滿臺詞與歷史劇的場景

去除妖嬈和搖擺，打馬踏浪而過

懷揣竹笛的人，沒有風(fēng)過竹林

你就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