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莎 喬等一

這名男子問陳思婭平常在游戲中玩什么位置、戰績如何等,她一一回答了。說到包月,男子也放出“支付寶余額有多少就給多少”這樣的狠話,還信誓旦旦地說,只要陳思婭每天能空出固定的游戲時間,錢都是小事
“我玩游戲找陪玩,可不想今天一個明天換一個,我就想找個靠譜的,要玩就玩一個月。錢,你放心好了,都是小事……”年輕的陳思婭是一名游戲陪玩,那天她碰上的這個玩家出手相當闊綽,不僅開價比市場價高,還少見地提出要“包月”。
說到包月的價格,這個玩家說:“給你5分鐘,5分鐘以后你的支付寶有多少錢,我就給你多少錢!”陳思婭想,游戲陪玩接單本來就不穩定,要是能每天打游戲的同時把錢賺了,何樂而不為呢!
陳思婭平常愛玩游戲,兼職做游戲陪玩,利用空閑時間掙點錢。“游戲陪玩”是一種新興職業,有的玩家想要更熱鬧的游戲氛圍,也有部分網絡游戲需要組隊參加,但戰隊偶爾會缺人,于是游戲陪玩職業便應運而生。
陳思婭在一款專供尋找游戲玩伴的App里注冊成為會員。這款App里,玩家可以發帖子說清楚自己的需求和定價,帖子再被推送給各游戲陪玩,游戲陪玩就可以接單了。所有訂單通過“游戲幣”交易,訂單開始時,玩家先付款給平臺,游戲結束訂單完成后,平臺扣除一定手續費,再把“游戲幣”打到游戲陪玩的賬戶上。
2021年8月的一天凌晨,陳思婭刷到一條游戲陪玩招募帖,價格比其他玩家給的要高得多。同對方私聊時,對方說想找一個能包月的陪玩,讓陳思婭加上微信詳聊。
通過微信語音,這名男子問陳思婭平常在游戲中玩什么位置、戰績如何等,她一一回答了。說到包月,男子也放出“支付寶余額有多少就給多少”這樣的狠話,還信誓旦旦地說,只要陳思婭每天能空出固定的游戲時間,錢都是小事。
而且,這個男子還很會為陳思婭考慮:“包月的費用我一次性給你。我們也不要通過平臺來付錢,因為平臺會抽成嘛。我的錢在支付寶里,就用支付寶結算,可以吧?”
陳思婭同意了。包月的價格高,繞開平臺來交易要劃算很多。于是,雙方加上了支付寶好友。
加上好友后,對方又說,可以在支付寶開通“親情卡”功能,這樣付款更便捷,對方給陳思婭轉賬變得容易,陳思婭想花他的錢就能花到他的錢。
對于支付寶親情卡,陳思婭了解得并不多,它其實是支付寶的一種代付功能,類似于銀行卡的附屬卡,贈送給親朋好友后,對方可在一定額度內消費,實際消費由贈予人支付。
男子給陳思婭發了一張親情卡,還讓她試一試,可以給他發一個5.2元的紅包驗證一下親情卡是否開通。
陳思婭將信將疑地轉賬5.2元,發現自己的賬號里果真未扣錢。此時,她已經基本放松警惕,信任了對方,覺得對方是個不差錢的“富二代”。
接下來,按照對方的指示,陳思婭給他發了支付寶余額截圖,還在他的指揮下給對方發了一張低額度的親情卡。
接著,這個“富二代”問陳思婭,她那邊顯示的親情卡額度是多少,說額度太低的話,他之后轉賬還得分成好幾筆,不方便,讓她把額度調高。陳思婭沒覺得有什么問題,便照做了,告訴對方調整后的額度是1萬元,足夠他一次性支付錢款了。
男子于是在語音電話里跟她閑聊了一會兒,然后找個理由掛了電話,之后,游戲陪玩也沒了下文。
陳思婭感覺有點莫名其妙,想再聯系對方,卻發現無論是微信還是支付寶好友,都已被該男子拉黑,親情卡被解綁了,游戲陪玩App里也“查無此人”。后來她才發現,自己的支付寶賬號被扣了兩次款,一次9900元,一次5200元,均顯示由親情卡代為支付,這才趕忙撥打報警電話。
陳思婭并不是唯一一個被高價招募帖吸引的游戲陪玩,還有其他人和她一樣,被這個出手闊綽的“富二代”忽悠了。高學歷、高顏值的“富二代”不過是他對自己的精心包裝。實際上,網線的另一端是個剛成年、僅有初中學歷、想搞點錢泡網吧的男孩,男孩叫張宇逸。
張宇逸初中畢業時,父母離婚,他沒有繼續上學,跟著父親到外地打工。打工沒多久,父母各自組建家庭,對他的關注照顧也越來越少。工作之余,他的消遣便是去網吧玩游戲,辛苦掙來的錢基本上都花在游戲上了。
自從沉迷網絡世界,張宇逸工作也不上心,比起在工廠里干活,網絡世界的吸引力顯然更強。但錢不夠花時怎么辦?張宇逸就動了違法的念頭。
他在網上刷到一條短視頻,了解到還可以利用支付寶親情卡偷錢這個套路。于是,他開始研究琢磨,能不能忽悠幾個游戲陪玩撈點錢,這可比打工掙錢快得多。選中游戲陪玩,一是因為自己對這件事比較熟悉;二是他也知道,兼職或全職成為游戲陪玩的,多是年輕人,防范心不強。
2021年7月26日,張宇逸獨自在家里開始第一次嘗試。他在游戲陪玩App中發了招募帖,以高于市場價的陪玩定價吸引到一名游戲陪玩。

要想成功撈錢,張宇逸必須先繞過平臺監管,和對方加好友再一步步哄騙。當時,他用自己的微信號加了對方好友,并用自己的支付寶賬號和對方綁定親情卡。
初次忽悠,他沒敢偷太多,只轉走了1700元。但很快,對方意識到錢沒了,向平臺申訴,張宇逸的支付寶賬號因此被凍結。迫不得已,他將錢款退還,賬號才恢復正常。
然而,這次失敗的嘗試并沒有讓張宇逸就此收手,他吸取的“經驗教訓”是“再也不用自己的支付寶和微信來做這件事了”。
為此,張宇逸對外宣稱有來錢快的“生意”,叫上幾個老鄉朋友一起干,他們的年齡從十五六歲到二十出頭,年齡稍大的幾個平常也沒有固定工作。
張宇逸想讓這些幫手干的活主要分為兩種。一部分人只提供微信、支付寶賬戶,其他的不用管了,等著分錢就行;還有一種是幫忙廣撒網,負責同游戲陪玩們聊天,按他提供的話術哄騙對方發親情卡和提高額度。
提供賬戶的有些人最初并不知道張宇逸在做違法的事情,等到自己賬戶被凍結收到通知才知道不對勁,有的人便對張宇逸說“你有問題,我不跟你玩了”。也有的人對張宇逸的所作所為,心里有數,但為了賺點錢還是選擇繼續干。
幫手們自己的賬戶被凍結,張宇逸就建議他們找朋友同學再借幾個,實在不行的,重新去辦個手機號,開一個新的支付寶賬號。他們前后一共使用了約30個支付寶賬戶。
張宇逸用出手“闊綽”吸引游戲陪玩,大多數游戲陪玩并不知道包月的市場價應該是多少,張宇逸便說可以按他之前的定價來算,每天晚上打兩小時游戲,一個月5000元,每晚3小時的話,一個月8000元。
有時候,張宇逸也會提出說5分鐘后你把支付寶的余額進行截圖,余額即為包月費用,表面上,這更符合一個“富二代”的形象,實際上是為了讓陪玩把自己的錢匯總到支付寶,方便他接下來的操作。有的人因此將多張銀行卡的錢轉移進支付寶,甚至不惜借了網貸。
而且,大多數人對親情卡的功能并不熟悉,張宇逸借此混淆“額度”的概念,讓游戲陪玩們誤以為自己支付寶里顯示的“額度”,是對方給自己付錢的上限,而實際上恰恰相反。提高了額度,是讓張宇逸更方便從陪玩那里多偷錢。
張宇逸所用賬號發的親情卡,額度最高不過幾百元錢,而且他們也怕自己的錢被對方轉走,賬戶余額只有幾元錢,余額寶清零,還關閉了“花唄”“借唄”等功能。
等確認對方額度調高了,張宇逸便通過保持通話等方式轉移對方注意力,趁機指揮自己的兄弟在線偷錢。有時候是轉賬到第三方賬戶,有時候直接掃碼付款。這些錢還會通過多個支付寶賬戶小額、多次地轉移分散出去。
至于偷來的錢怎么分,如果那一單有兩人參與,他們就對半分;三個人參與的話,張宇逸拿40%,提供賬戶的、聊天的各拿30%。
其實整個犯罪過程里,“游戲陪玩”只是一個幌子,大多數時候,他們還沒真正玩過一局游戲,陪玩的錢就已經被偷走了。而且隨著張宇逸對此門道愈發熟練,話術越練越精,有時候只花半個小時,他們就能哄騙住被害人,錢一到手,立即拉黑對方。
張宇逸偶爾也會碰上硬骨頭,尤其是在對方開通了余額變動通知的情況下,張宇逸他們很難瞞天過海。
有一次,他剛把錢轉走,對方手機里便彈出通知消息。一看到消息,對方便質問:“這是怎么回事?你幫我看看,應該是你給我付款吧,怎么好像是從我的余額里轉走了?”
張宇逸沒辦法,只能繼續忽悠說:“可能操作失誤了,我來查一下。”拖幾分鐘等錢都分散轉走后,再將其拉黑。
但也有人很警惕,態度要強硬得多:“我的錢被你拿走了,你必須還我,不然我馬上報警。”這時候,張宇逸怕惹麻煩,一般都會把錢還回去,這一單算是不了了之。
而像陳思婭這樣事后才發現錢沒了的情況也不少。這樣的陪玩往往只是覺得奇怪,怎么聊著聊著,對方就斷線了,然后聯系不上了,回過神來才發現賬戶里的錢沒了。
由于張宇逸他們都是在網上廣撒網,被偷了錢的被害人分散在各地,各地的警方也是陸陸續續接到報警。
2021年9月7日,一位家住上海市靜安區的被害人被張宇逸用親情卡竊取了6000余元后報警。經偵查,上海警方鎖定該犯罪團伙中一人的支付寶賬戶,并找到其他同案嫌疑人。10多天后,正在安徽一酒店實施犯罪的張宇逸被當場抓獲,另外4名犯罪嫌疑人也先后落網。
實際上,上海警方抓獲張宇逸等人時,還有另一個與他們相似的犯罪團伙落網,那個犯罪團伙的頭目算是張宇逸的“徒弟”。
這個“徒弟”一開始是張宇逸團伙的一員,“耳濡目染”學會了利用親情卡在線偷錢的套路。他既掌握了忽悠人的話術,也清楚每一步的流程和操作,覺得自己沒必要跟著張宇逸混,于是拉了幾個兄弟朋友出來單干。但無論是“徒弟”還是“師父”,最終都被警方抓獲。
2022年1月21日,該案移送至靜安區檢察院審查起訴。經審查,檢察院認定,自2021年6月起,張宇逸等5人以找游戲陪玩為名與被害人搭話,哄騙被害人將支付寶賬號綁定親情卡后趁機竊取被害人的錢款,作案6起,竊取他人親情賬戶內人民幣4萬余元。其中,張宇逸全程參與上述6起案件,另外4人分別參與其中幾起,并按一定比例分贓。
張宇逸為主要犯罪嫌疑人,參與所有案件,團伙竊取的錢款總額即為他的涉案金額。但如何確認其他團伙成員的參與情況呢?靜安區檢察院承辦此案的檢察官趙曉平向《方圓》記者介紹:“我們請相關部門對張宇逸等人的手機進行司法鑒定等,進一步核查資金流水明細,逐一核查6名被害人的被盜金額,并比對訊問筆錄和資金流水,最終確定了另外4人的參與情節、犯罪金額及分贓數額。”
2022年10月8日,靜安區檢察院依法以涉嫌盜竊罪對張宇逸等人提起公訴。12月30日,靜安區法院以盜竊罪判處張宇逸有期徒刑一年零八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1.5萬元。審查起訴期間,張宇逸等人退賠了1.6萬余元,退賠的違法所得已發還各被害人,不足部分,法院責令繼續退賠。張宇逸團伙的其他4人,也因盜竊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六個月至六個月十五天不等,并處罰金人民幣2000元至3000元不等。
趙曉平對張宇逸的情況感到很惋惜,“張宇逸父母對他的關注較少,在他沉迷網絡世界甚至走向違法犯罪后,也沒有及時拉他一把,甚至本案開庭時,他的父母也沒有到場。辦案過程中,我們對張宇逸進行法治教育,希望未來他能吸取教訓,重回正路”。
利用親情卡在線偷錢的犯罪手法還比較新穎,趙曉平也提醒:“親情卡,顧名思義,本身是為了讓家人間的方便而設計,收到一個非親非故的人發來的親情卡,一定要保持警惕。此案里大多數被害人比較年輕,有游戲經驗但社會經驗不足,還是要提高防范心,別為了多賺點錢繞過正規平臺,反而吃了更大的虧。”(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