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1只千紙鶴

李柏林

有些人，是你懸掛在心頭的月牙，是你頭頂飛過的白鶴，也是你那年摘下的青果，而現在它們皆已變成歲月的琥珀。現在回想起來，好像心里下了一層又一層的白雪。正如我記住他的名字，也在一場雪下……

大一的那年寒假，我正在屋里烤著炭火，收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的信息，一種很老套的情節，讓我去猜猜他是誰。我以為是寢室的女孩子故意捉弄我，一個一個地去猜，結果都沒有猜中。半天時間就這樣過去了，他見確實沒希望了，才說了自己的名字，原來是同系的一個男生。說完后，我們沒有再聊天，只有外面的雪在下。

過完年去上學，為了能在夏天穿漂亮的裙子，我和室友決定夜跑。在操場上，我又遇見了他，他和室友也在跑步。他會在我們跑累的時候，送上兩瓶飲料。就這樣，本來只是正常的跑步，在他室友的起哄下變了味。每當我路過他身邊的時候，身邊的人都開始笑，對于青春期的我，只得終止了跑步。

后來，我總能在學校的各處看到他，教學樓下、食堂、社團，甚至在課堂上。他選修了和我一樣的大課，他的同學和我的同學紛紛把他身邊的位置騰給我。一天，他突然說：“要不，我們做兄妹吧！”我當時想，這個男生搭訕的方式太土了。

那時，我最大的愛好就是躲在圖書館看小說。有一次，我發現我們拿的是同一本雜志，他說：“你看上一期，我看下一期，我告訴你哪幾篇好看，你就不用花時間篩選了。”這件事情讓我對他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觀。當我不想看那些比較長的小說的時候，他都會先看完再講給我聽，精華內容一點都不會落下。

就這樣，我們開始一起去圖書館，一起看書，一起吃飯，一起講那些故事。甚至很多同學都默認了我們的情侶關系，包括我們自己。

因是第一次談戀愛，我們都沒什么經驗，于是就開啟了別人怎么教我們怎么談的模式。為了談好這段戀愛，我們各種“取經”學習。

有一個學姐告訴我，談戀愛就是逛，吃，逛，吃。于是別人談戀愛是琴棋書畫、花前月下，我們談戀愛就是逛和吃，一周一大逛，3天一小逛。他的愛情導師教他，談戀愛要有耐心和遷就。所以不管我問什么，他都是和我一樣。他會和我買一樣的草莓奶茶，會跟著我去吃各種小吃，會穿我喜歡的印有卡通圖案的衣服。

后來，他開始給我寫詩，卻忽略了我看不懂詩。他一封封地送，我卻沒怎么回過。那時，我以為愛情就是我們在一起做很多浪漫的事情，那些詩都被我放進了抽屜里。面對他的浪漫，我也在計劃著該如何去表達自己的感情，我聽說只要折夠1 000只紙鶴，兩個人就能夠一直在一起。

于是，我開始暗自策劃這個驚喜。上課的時候，晚上熄燈前，只要是他不在的地方，我都在廢寢忘食地折千紙鶴。我甚至在信紙上寫了很多情侶要去做的事情，然后飽含感情地將那些愿望折在紙鶴內。我花了半年時間折了1 000只紙鶴，在七夕的時候像寶物一樣送給他。

我還記得那個夜晚，他在我們寢室樓下接過我手里的那個心形盒子，我興奮得好像已將一顆心交給了他，而他當時的樣子我早已忘記。

然而，我們并沒有因為那些紙鶴，感情變得越來越好，反而因為時間，矛盾變得越來越多。他開始抱怨，每天都要在宿舍樓下等我好久。可是別人告訴我，男孩子太容易等到就不會珍惜啊！他開始抱怨，我從來不給他寫詩，可是那些詩我根本看不懂啊！何談來寫呢？他開始抱怨，整個愛情里他沒有自我，可明明是他自己一次又一次地默認啊……我也一樣，有很多很多的抱怨，只是我不善言辭，連抱怨都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快畢業的時候，他要去外地，我要回老家，我們誰也沒有遷就誰，就此分道揚鑣。

我以為愛情如書里那樣，一個人會追隨另外一個人，一個人也會尋找另外一個人，可是他一次都沒有找過我。因為距離，我們像不同世界的魚，他去了他的大海，我回了我的溪流。從此，兩片不同的海域，再也無法匯聚。

我也是在多年后才明白，愛情沒有經驗寶典，也沒有標準答案，那些愛情箴言不可能適用所有感情。18歲的我們，也曾彼此喜歡過，但是我們都有著自己的表達方式。他覺得浪漫是詩，我覺得浪漫是千紙鶴。可是，我讀不懂他的詩，他看不懂我的千紙鶴。好像兩個人在用不同的語言訴說自己的情感，盡管彼此很賣力，卻是無效的溝通。如果我們能在那時候明白這一點，也許就不會如此收場。只是人世間的關系，有時候就是相見恨早，早到我們還沒有學會如何去愛一個人。

后來的他肯定學會了如何去談一段戀愛，以后還會為某個人寫詩，還會陪某個人在操場上跑步，還會等在某個人宿舍的樓下，還會陪某個人走過大街小巷……只是那個人再不會是我。

我送他的那些紙鶴，也許在他眼里不過是一堆占地方的廢紙，最后的歸宿肯定是垃圾桶。我想在它倒進垃圾桶的那一刻，紙鶴飛舞，那傾瀉而下的，是我覆水難收的青春。

有些遺憾并不令人難過，令人難過的，是那些遺憾原本可以避免，我們卻一手將它變得無法彌補。仿佛我們一起澆灌了一朵花，卻在開花之日將它連根拔起。我是個笨拙的人，卻為他，折了1 000只紙鶴。而他，也隨著那些紙鶴一起離開了我的青春，從此天南地北，再無歸期。

可我仍然記得，我的18歲，把所有的喜歡都寄托在了紙鶴上。我仍記得我折紙鶴時的欣喜與憧憬，我也記得當初與他相識的青澀與單純，每當我回憶起青春的時候，我的天空好像有1 000只紙鶴飛過。我想，他一定是那第1001只紙鶴。

誰的青春，不是一場童話呢？我的18歲，遇見他的18歲，便是最美的童話，那些童話始終郁郁蔥蔥，如琥珀般不朽，藏在了一片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