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服裝廠 / 程云海

改革開放讓農村經濟插上了騰飛的翅膀，母親辦了執照，到距離村子不遠的集市上擺攤裁剪衣褲，每天忙忙碌碌，起早貪晚地辛苦付出，換來了全家人的豐衣足食。

村里的婦女們滿眼羨慕，紛紛拉住母親——

“大嫂，別你自己一人富起來，也想法帶我們一起干點啥唄！”

“我們不咋會用縫紉機，你教教我們，讓我們也去賺點錢，地里那點活，老爺們平時就都干了，我們干閑著，只能去打麻將，一天天干混日子，啥出息也沒有呀！”

……

村書記也找到母親，聊這件事：“老徐，你拿出在生產隊當婦女隊長的勁頭帶大家一起往前走唄！你就建個服裝廠，村里幫你聯系投資，大膽干吧！”

母親回到家和家人商量這件事。

“不行，”父親首先反對，“都這么大歲數了，操心挨累的，再說干不好破產了咋辦，別把家里房子搭進去！”

我和弟弟也不太贊同。“就是，關鍵是你有高血壓、心臟病，睡眠也不好，就怕操心上火，萬一產品賣不出去，再把自己累倒了！”

母親笑著解釋：“沒事，有問題大家共同商量解決，現在五愛市場特別火，連俄羅斯人都來批發服裝，我們把產品拿到五愛街，一定行。這些姐妹們雖然不太會做活，但態度認真，鍛煉一段時間就好了！村里支持我，大家信任我，我若不牽這個頭，村里人很難富起來！你們也要支持我，幫我干些家務活！”

母親目光堅毅，態度斬釘截鐵。

我和弟弟互相看了看，沒話了。

創業難。找廠房，辦執照，進機器，購原料，找銷路……為了節省支出，母親從市內工廠進了一些二手縫紉機。她挨個調試，缺件補件，壞了重修，確保每個機器正常運轉。

有的工人笨手笨腳，從來沒有碰過機器，她手把手地教，一遍遍地不厭其煩。為了省錢，她不雇技術員，自己試著打樣子，自己下剪子裁布料，厚厚的一摞布，大剪子下去很吃勁，手上磨出血泡，磨出硬繭……

第一批產品送出去，又被退回來：不合格。

廠里陰云籠罩，有個女工人哭了：“都怨我太笨，針腳太粗，縫的線七扭八歪。這可咋辦，不行我退出，不干了，別給你們丟臉！”

父親也勸母親：“這回試也試了，不是咱們不盡心力，趁著剛開始，賠頭小，我認了。好好回家跟我上集市掙點錢，咱可不瞎操心了……”

母親不說話，把那些退貨一件件打開看，然后又和樣子仔細比照，末了扔下一句話：“開弓沒有回頭箭，我不信邪，一定能成功。再說誰保證干事一開頭就能順順利利的，經驗是積累出來的，我一輩子爭強好勝，沒服過誰，咱們都別急，把速度降下來，做一個成功一個，先讓有經驗的工人做，其他當學徒，跟著……”

其實母親只有小學文化。她老家在山東，家里孩子多，上學供不起，小學畢業就下來工作，做村婦女主任、村里小學代課教師。嫁到沈陽農村，在生產隊當婦女隊長，還入了黨。她對我們哥幾個要求嚴格，經常鼓勵我們上進要強，后來大哥成了公安戰線的省級英模，屢立戰功，我與弟弟也在自己工作崗位取得了優秀成績，與她的正確引導是分不開的。

工人們的熱情又起來了，吃過晚飯也不回家，在廠里忙著練技術、摳細節……終于產品打開了市場，有了效益。

母親累病了，臉色蒼白地被工人扶回家。找來大夫看了看，說缺少休息，免疫力低，得住院醫療。母親搖了搖頭：“廠子剛見起色，離開我缺了主心骨，才有的這點勁又泄了！把藥開出來，我去廠里坐著打滴流，不耽誤指揮他們干活！”

輸液器里的藥水一滴滴往下落，工人的眼淚也一滴滴往下落……

服裝廠開第一個月工資時，工人們臉上綻放著喜悅的神采——

“哎呀，這么多錢，拿回去姐夫不得樂個好歹的，說不定正在家里炒菜燙酒呢！”

“我今天直接去下館子，犒勞自己一下，徐廠長，走，我請你！”

“是呢，沒有廠長，我們這些姐妹們還在家里閑待著打麻將呢，廠長是第一大功臣，我請你吃飯！”

母親笑了，笑得那么開心。

“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吧，我媳婦，我回家招待，菜都做好了，走，回家！”父親大手一揮宣布道。

“哈哈哈……”笑聲回蕩在鄉村的街路上，傳得好遠好遠。

編輯/宋凌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