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充滿俄羅斯氣息的現代制作

10月16 日至22 日，圣彼得堡馬林斯基劇院的瓦格納四聯劇《尼伯龍根的指環》（以下簡稱《指環》）在上海大劇院隆重上演。圣彼得堡的藝術家們向中國瓦格納迷和觀眾展示了瓦格納不朽名作《指環》的最新舞臺版本，這是馬林斯基劇院在中國的盛大巡演中最令人期待和充滿活力的一場演出。

整個演出由指揮大師瓦萊里· 捷杰耶夫（ValeryGergiev）執棒并擔任制作概念設計，享譽世界的舞臺美術家喬治·西平（George Tsypin）擔任布景設計，助理導演與舞臺總監克里斯蒂娜· 拉琳娜（Kristina Larina）擔任復排導演，俄羅斯乃至國際上最受歡迎的燈光設計師之一格列布· 費爾辛斯基（GelbFilshtinsky）擔任燈光設計。

2023 年7 月27 日與8 月3 日，新版前夕劇（序劇）《萊茵的黃金》與第一日劇《女武神》在馬林斯基劇院完成了世界首演，新版第二日劇《齊格弗里德》與第三日劇《眾神的黃昏》于10 月20 日與22 日在上海大劇院舉行了世界首演，上海成為首次完整上演馬林斯基劇院全套新版《指環》制作的城市。此前，德國科隆歌劇院版《指環》和奧地利蒂羅爾音樂節24 小時音樂會版《指環》于2010 年和2015 年先后在上海大劇院和上海交響樂團音樂廳上演，上海也成為國內完整上演《指環》四聯劇次數最多的城市。

今年是馬林斯基劇院《指環》上演20 周年，同時也瓦格納210 周年誕辰，捷杰耶夫說：“毫無疑問，在中國上演這樣一個盛大的項目是我們今年的主要活動之一。”

馬林斯基劇院的《指環》是獨一無二的

1997 年，一部劃時代的《帕西法爾》開啟了馬林斯基劇院一系列令人矚目的瓦格納歌劇的新制作，其中包括《帕西法爾》《漂泊的荷蘭人》《羅恩格林》《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以及《指環》四聯劇等8 部作品。一系列令人矚目的瓦格納歌劇新制作的成功演出，證實了馬林斯基劇院在非俄語歌劇劇目方面的實力。早先，馬林斯基劇院上演的歌劇（包括瓦格納歌劇）都是用俄語譯文演唱的，而現在則能使用原文演唱。可以說，馬林斯基劇院的《指環》是俄羅斯戲劇史上的第一部德語《指環》。

為了瓦格納劇目的成功演出，捷杰耶夫率先引進了包括拜羅伊特音樂節語言指導在內的西方專家，特別是舞臺導演，這在當時俄羅斯缺乏瓦格納專業人才的情況下不足為奇。最初制作《指環》的構想是聘請一位德國導演，經驗豐富的約翰尼斯·沙夫（Johannes Schaaf）入選，并于2000 年發起制作《萊茵的黃金》，但他最終與馬林斯基劇院分道揚鑣。《女武神》則由布景設計師戈特弗里德· 皮爾茨（Gottfried Pilz）搬上舞臺。由于對前兩部作品不滿意，捷杰耶夫決定重新開始新的制作。所以這一次，大牌的德國專家并沒有出現在制作團隊中，而是由活躍于當今世界舞臺上的俄裔美籍舞臺美術家喬治· 西平接過了這一重任。

隨著德國導演的離去，眾人猜測馬林斯基劇院的《指環》有可能會成為另一個歐洲劇場版的《指環》。然而相反，這為馬林斯基劇院打開了一扇完全不同的大門，使《指環》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面貌。馬林斯基劇院版《指環》的藝術創作植根于俄羅斯文化的深厚土壤，以自己的方式喚起了瓦格納所描繪的古老傳奇，充滿了俄羅斯古代和民間傳統的氣息。

《萊茵的黃金》的大幕打開，大礁石并不在舞臺中央而在舞臺右前側，左前側三塊小礁石一字排開。從萊茵河的河底、山頂上的一塊空地到一條難以辨認的深谷，場景變化由舞臺天幕與兩旁側幕上的投影變換。演員與布景融成一片，時空自由。持續兩個半小時的四場戲一氣呵成，自然流暢。正如捷克舞臺美術家約瑟夫· 斯沃博達所說：“我想創造各種不同因素——舞臺、銀幕、演員表演、舞蹈和歌唱之間的一種新關系。在許多戲劇演出中，我們也企圖把各種分離的、不同的視覺形象組成一種有某種主題的整體組合。”

馬林斯基劇院的《指環》舞臺設計的重要特征之一是強烈的精神隱喻，而非劇本表面的場景規定。西平說：“你要使用這個世界上現有的材料，達到精神上的表達和創造另一個世界的氛圍。”他認為，舞臺設計是最間接的、暗示性的、個性化的、非理性景觀的創造者。他對劇作的視覺闡釋令人耳目一新，以極大的沖擊力改變著人們觀看演出的方式，挑戰者人們有關舞臺的視覺經驗。

《指環》講述了一個虛構的神話故事，似乎與現實毫無關系；但它講的好像又是某個每天發生在我們身邊現實中的故事——看似天上，實為人間。西平認為，瓦格納的《指環》中，有種自然和人被貪得無厭所玷污的感覺。從這一思路出發，與歐洲大多數《指環》將神話情節現代化并與時俱進的處理截然不同，馬林斯基劇院的這版《指環》明顯地被“古風化”。

劇中的主要形象是四個巨大的、史前的、類似木乃伊的人形或動物形物體，有時是兩者的混合體，有時還與巨大的石板結合在一起，周圍站立著一排排類似俄羅斯套娃的塑像。它們可以成為龍，也可以成為山頂上的一塊空地、瓦爾哈拉的城堡、洪丁家的一間居室和吉比孔人的宮殿。它們是沉默的旁觀者，又仿佛是在舞臺上演繹它們自己的戲劇，講述它們自己故事的宇宙造物。

馬林斯基劇院的《指環》舞臺設計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以建筑手法處理舞臺空間的方式。西平認為，在劇場中沒有什么比空間更有力量的了。西平說：“我設計的布景對舞臺來說似乎太大，它們像要破墻而出，一直與周圍的建筑有著沖突。它們同時在分解和重建的過程中，似乎設計本身想要穿越到另一個世界。”《女武神》第三幕第三場，當三個類似木乃伊的巨人扮作包圍著的火焰時，西平巧妙地將剩下的一個類似于木乃伊的巨人斜置于舞臺中央，在復古的原始風貌中構成了一個在現代制作中流行的斜坡與臺階組合的空間舞臺，當作巖石山頂，讓布倫希爾德安睡其中。《眾神的黃昏》序幕之后的間奏曲以及第一、三幕，西平又巧妙地將懸在空中象征夜幕的巨大石板降到舞臺上，斜放在舞臺中央，構成了又一個富有變化的斜坡與臺階組合的空間舞臺，代表萊茵河畔吉比孔人的宮殿與布滿樹木與巖石的山谷，以布景的空間結構預示著整個劇情。

馬林斯基劇院《指環》的舞臺設計正是運用隱喻、暗示和斜坡與臺階組合的空間舞臺，為我們呈現了一個與現實相應的世界。

沒有哪部《指環》的制作能讓所有人滿意。一些評論家抱怨此版制作舞臺布景的設計考慮到了預算限制，身材高大的阿爾貝里希并不像尼伯龍根的侏儒。另一些評論家則反對那些他們認為是異想天開的細節，比如讓貢特爾、哈根穿上看起來像裙子的衣服。最廣為流傳的批評可能是缺乏一個強有力的導演來監督舞臺表演。馬林斯基劇院的《指環》是由捷杰耶夫與西平共同構想的，它排除了特立獨行的導演歪曲戲劇的可能性。事實上，馬林斯基劇院的《指環》是否定現代瓦格納舞臺制作中導演所扮演的重要角色的代表。

造就新一批俄羅斯瓦格納唱將

當今，世界各地的歌劇觀眾已經習慣于在演員名單上看到俄羅斯歌唱家的名字，但卻很少看到他們在瓦格納歌劇中扮演重要角色。馬林斯基劇院的《指環》和其他瓦格納音樂戲劇的上演改變了這一局面，因為一批全新的瓦格納唱將首次登臺，嶄露頭角。令人欣喜的是，這些歌唱家都是俄羅斯人，盡管他們并非都來自馬林斯基劇院。

男高音米哈伊爾· 韋庫阿（Mikhail Vekua）2004年畢業于莫斯科國立柴可夫斯基音樂學院，2007 年完成研究生課程。韋庫阿在馬林斯基劇院飾演過齊格弗里德、洛格與埃里克，在長野健執棒的《女武神》音樂會版中演唱齊格蒙德。2016 年，韋庫阿在上海大劇院出演《黑桃皇后》中的下層軍官蓋爾曼，2019 年在江蘇大劇院出演《帕西法爾》中的劇名主角。新版《指環》的上海首演中，韋庫阿在《萊茵的黃金》中飾演火神洛格，在《女武神》中飾演武士齊格蒙德，在《齊格弗里德》與《眾神的黃昏》中飾演齊格蒙德與齊格琳德的兒子齊格弗里德。在《眾神的黃昏》中，雖然韋庫阿的嗓音顯得有些疲憊，但一周內連續出演《指環》中瓦格納男高音的三大重頭角色，可謂是在瓦格納歌劇演唱史上創造了一個聞所未聞的奇跡。至此，人們明白了為什么《指環》新版上海首演安排隔天演一部劇的緣由，其實是為了讓韋庫阿的嗓子能夠得到充足的休息。韋庫阿戲路寬廣、演技精湛，嗓音明亮、燦爛。但作為瓦格納型男高音，似缺乏些許難能可貴、色彩豐滿的“胸聲”。

在《女武神》第一幕第三場中，韋庫阿以連貫纏綿的嗓音，抒發出埋藏在孤獨者內心的深愛，唱出了一首溫馨醉人的齊格蒙德的詠嘆調“那冬天的暴風雪在五月消失”（Winterstürme wichen demWonnemond）。齊格琳德飾演者女高音伊琳娜· 楚里洛娃（Irina Churilova）緊接著唱出了一首傾吐自己心中無限愛意的齊格琳德的詠嘆調“渴望春天”（Du bis der Lenz）：“仿佛在寒冷而荒蠻的陌生之地，初次遇到朋友一般。”令人擊節稱賞。楚里洛娃2016 年在上海大劇院出演《黑桃皇后》中的貴族小姐麗莎。當晚，兩位歌唱家再一次在上海大劇院的舞臺上上演了一出引人入勝的對手戲。

女高音塔蒂亞娜· 帕夫洛夫斯卡婭（TatianaPavlovskaya）畢業于圣彼得堡國立里姆斯基- 科薩科夫音樂學院，并完成了研究生和助教課程。近年來，帕夫洛夫斯卡婭的亮點包括在馬林斯基劇院、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米蘭斯卡拉歌劇院、慕尼黑巴伐利亞國家歌劇院等世界一流歌劇院出演《葉甫蓋尼· 奧涅金》中的塔吉亞娜、《奧賽羅》中的苔絲德蒙娜、《波希米亞人》中的咪咪、《唐璜》中的艾爾維拉、《羅恩格林》中的埃爾莎、《旋螺絲》中的家庭女教師和《耶奴發》中的劇名主角等各類抒情與戲劇女高音角色。新版《指環》上海首演中，帕夫洛夫斯卡婭在《女武神》《齊格弗里德》《眾神的黃昏》中飾演沃坦與智慧女神埃達的女兒、女武神之一布倫希爾德。《眾神的黃昏》第三幕終場，布倫希爾德將火把拋進柴堆，飛身上馬，深情地唱出了氣吞山河的布倫希爾德的詠嘆調“飛回家吧，大烏鴉”（Fliegt heim ihrRaben）；“格拉納！問候你的主人！齊格弗里德，看哪！你的妻子快樂地向你致意！”成為當晚舞臺上最為光彩照人的明星。評論家認為，帕夫洛夫斯卡婭的演唱風格細膩，發自內心，同時具有豐富的音色和半音，為聲樂作品賦予了深邃的品質，這無疑意味著她是當今最杰出的表演者之一。

低男中音葉甫蓋尼· 尼基丁（Yevgeny Nikitin）1997 年畢業于圣彼得堡國立里姆斯基- 科薩科夫音樂學院。2005 年尼基丁憑借歌劇《沙皇的新娘》中貴族軍官格里戈里· 格里茲諾伊一角，獲得圣彼得堡最負盛名的戲劇獎“索菲特金獎”。瓦格納角色在尼基丁的保留劇目中占有特殊地位。本演出季，尼基丁在紐約大都會歌劇院、巴黎歌劇院和巴登-巴登歌劇院出演《帕西法爾》中的克林索爾和阿姆佛塔斯。新版《指環》上海首演中，尼基丁在《女武神》中出演眾神之王沃坦。第三幕第三場，當布倫希爾德向沃坦講述齊格弗里德能夠拯救他的權力時，觸動了父親的愛心，沃坦深情地唱出了“祝福你，你這勇敢、可愛的孩子！”（Leb wohl， du kühnes，herrliches Kind！）除了在《女武神》中出演沃坦外，尼基丁還在《齊格弗里德》中出演喬裝改扮的沃坦——漂泊的旅行者，在《眾神的黃昏》中出演吉比孔人首領貢特爾。

如果說尼基丁的沃坦一角表現似中規中矩，那么相比之下，貢特爾一角的表現則鮮活生動多了。巴黎網站評論：“聆聽尼基丁鏗鏘有力而又充滿張力的聲音，欣賞他對所有音域完美而自由的控制，喜愛他那與他的聲音同樣迷人的英雄形象，我們不可能不想到夏里亞賓。尼基丁在傳達力量感的同時，也傳達了這位偉大的表演藝術家對他所飾演的角色的廣泛而隱晦的同情。”

男低音米哈伊爾· 彼得連科（Mikhail Petrenko）畢業于圣彼得堡國立里姆斯基- 科薩科夫音樂學院。2004 年，彼得連科被巴倫博伊姆看中，在柏林國家歌劇院首次登臺演出，出演《女武神》中齊格琳德的丈夫、武士洪丁一角，由此開始了他的國際職業生涯。新版《指環》上海首演中，彼得連科除了在《萊茵的黃金》中出演巨人法夫納外，還在《齊格弗里德》中出演由巨人法夫納變化而成的大蛇，在《眾神的黃昏》中出演貢特爾同母異父的弟弟、阿爾貝里希的兒子哈根。第三幕第二場，在哈根的策劃下，布倫希爾德誤以為齊格弗里德背叛了忠貞的愛情，萌生了復仇的念頭。最終哈根抓起矛槍，刺向齊格弗里德的后背。第三場，哈根露出了猙獰面目：“是的，是我將他殺死。他對我的矛槍發過誓，而他發的誓全是假的。如今我有神圣的權利得到戰利品，所以我要將指環獲取。”只是在陰謀策劃的愛情圈套中，哈根最終并沒有得到指環。媒體記者評論：“當那渾厚、回蕩的音色從深處升起，然后傾瀉而出，充滿整個觀眾席時，很難不令人感到某種激動。”彼得連科將自己在《指環》《羅恩格林》《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中飾演的洪丁、哈根、海因里希國王、馬克國王等男低音角色，帶到了包括米蘭斯卡拉劇院在內的世界頂級歌劇院和著名的歌劇節上。

在執掌馬林斯基劇院的多年時間里，捷杰耶夫為自己設定了許多挑戰，但很少有挑戰能像他那樣，能夠以大量的投入、耐力和藝術遠見，以確保馬林斯基劇院重新獲得很久以前作為瓦格納劇院的聲譽。《指環》為馬林斯基劇院贏得了真正的“瓦格納之家”的美譽。馬林斯基劇院不僅制作了《指環》，還通過世界巡演增加了挑戰性。2004 年，馬林斯基劇院在巴登- 巴登的《指環》歐洲首演，被德國媒體視為音樂文化界的歷史性事件。除德國之外，馬林斯基劇院還在韓國、日本、美國、英國、西班牙、斯洛文尼亞和哈薩克斯坦巡演過瓦格納的《指環》。馬林斯基劇院《指環》是歷史上巡演范圍最廣的《指環》，為無數觀眾帶來了瓦格納震撼世界的鴻篇巨制。

期待不久的將來，馬林斯基劇院再次為我們帶來更多更精彩的瓦格納歌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