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如何使用“缺德”的人

曾國藩一心堅持引用一班正人，然而，現實總是事與愿違，不管什么時候，總有那么一些“缺德”之人。如何使用這些人，就成了考驗領導干部能力的一個重要方面。

曾國藩使用李世忠就是這樣一個典型。

李世忠，原名李壽昭。早年在河南結捻起義，曾降清道員何桂珍，后殺何轉投太平軍，再降清，朝廷賜名世忠，擢江南提督。對待這種人，在曾國藩的人才簿里，自始就被劃入了另冊。

同治元年，李世忠在曾國荃屬下，曾國藩對曾國荃授予與之相處的機宜：“此人最難處置，其部下詭計霸道，頗善戰守。”同時建議曾國荃與之相處，常相交涉，以禮讓自處。若不得已而動干戈，則當謀定后戰，不可輕視。

不久，李世忠向曾國荃要糧要火藥，曾國荃致信兄長曾國藩征求意見。曾國藩回復道：李世忠窮困如此，既呼吁于弟處，當有以應之。三千石米，五千斤火藥，余即日設法分兩次解弟處，由弟轉交李世忠手。

對于這一做法，曾國藩作了深刻的闡釋：

此人暴戾險詐，最難馴服。投誠六年，官至一品，而其黨眾尚不脫盜賊行徑。吾輩待人之法，有應寬者二，有應嚴者二。應寬者：一則銀錢慷慨大方，絕不計較，當充裕時，則數十百萬擲如糞土，當窮窘時，則解囊分潤，自甘困苦；一則不與爭功，遇有勝仗，以全功歸之，遇有保案，以優獎籠之。應嚴者：一則禮文疏淡，往還宜稀，書牘宜簡，話不可多，情不可密；一則剖明是非剖決曲直，毫不假借，請其嚴加懲治。應寬者，利也，名也；應嚴者，禮也，義也。四者兼全，而手下又有強兵，則無不可相處之悍將矣。

寬在名利，嚴在禮義。這就是曾國藩駕馭悍將特別是駕馭缺德之下屬的法寶。

同治二年，湘軍無意中搜查得到一批太平軍忠王李秀成的文件，竟然發現李世忠與他有暗通的跡象。湘軍攻克九洑洲后，曾國藩擔心李世忠盤踞。他準備派蕭為則守二浦，并告知曾國荃，如李世忠已派兵扎二浦城內，用蠻教驅之使去，因為李世忠最欺善怕惡，令蕭軍速入，占守二城。李世忠見我軍威方盛，必不敢十分違抗，如果李世忠有書信來，報告其兵克復橋林、二浦，我當批斥之，不準其部再入二浦城。并且告訴曾國荃：

恐私函不足憑，專力公牘，若李不肯移出，則當用蠻教逐之，或竟派隊與之開仗。不出此令則已，既出此令，則必須辦到。過去辦函竟付之不理。此次亦不得不大動蠻教，打字向前也。

不惜以公函的形式逼李世忠移師外出，如果他對公函置之不理，對付的辦法就只有八個字：大動蠻教，打字向前。這或者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同治三年，金陵克復之前，苗沛霖被誅，此時的李世忠終于開始“恭順”起來。先是主動提出將自己所據守的城池交出，請曾國藩派人去守，并交出其槍炮，繼而不待曾國藩之命，自行遣散所部。

后來不久發生李世忠與陳國瑞私自斗殺，曾國藩毫不猶豫給予嚴懲，奏請將李世忠革職，交安徽巡撫嚴加管束，并且有“如再怙惡，當即處以極刑”兩語。李世忠羈于安慶，尚擁巨資，私蓄健兒，橫行多不法，光緒七年（1881），安徽巡撫裕祿援引曾國藩舊案以請示朝廷，最后朝廷下詔誅殺李世忠。

與李世忠相類似的還有太平軍的投誠人員，如陳國瑞、程學啟。但是對陳國瑞，曾國藩采取的是另一種策略。

陳國瑞，湖北應城人，太平軍打到武昌時，他投了太平軍，被編入童子軍。不久在安徽作戰中，兵敗投降，歸于湘軍將領袁甲三部下，受到總兵黃開榜的賞識，并被認為養子，因為黃開榜也是湖北人。

陳國瑞作戰驍勇，以七百人之眾縱橫于淮揚徐海之間，與捻軍周旋，累立戰功，名氣也越來越大，手下部眾也增至二三千人。因此，同治二年陳國瑞便被保舉為浙江處州鎮總兵。同治三年，陳國瑞被調至蒙古親王僧格林沁做前部先鋒，頗受僧王的信任。

在袁甲三手下時，陳國瑞即表現出桀悍不馴，后來吳棠駐節清江浦，向袁甲三求將，袁甲三即將陳國瑞派至吳部，吳棠對他頗為倚重，什么都順著他來，漸漸地養成了陳國瑞的驕橫習氣。繼而，陳國瑞在平定苗沛霖、山東白蓮教之戰都立有戰功。

自此陳國瑞更為驕縱，竟然自稱大帥，自稱與吳棠平起平坐。

同治四年，曾國藩北上平捻。此時的陳國瑞還以為曾國藩也不過如此，依然無所顧忌。當時淮軍名將劉銘傳克復濟寧長溝，陳國瑞率軍后到，看到劉銘傳所部淮軍將士手中兵器個個精良，心里便流開了口水，竟然率軍五百，突入劉銘傳所駐長溝，見勇即殺，一下子殺了劉軍數十人。

劉銘傳聞變大驚，親自帶兵與之決戰。陳國瑞自然不是對手，劉銘傳憑著火器，將陳國瑞所帶五百人全殲，陳國瑞也逃到民居的屋頂上去了，被劉銘傳用梯子捉將下來，把他關在一間空樓里，餓了三天。

三天后，陳國瑞向劉銘傳哭訴，說他手下的五百人都是轉戰數年的精銳，如今全軍覆沒，“吾軍從此衰矣”。劉銘傳至此才放了他。

陳國瑞吃了大虧，自然不心甘，于是便向曾國藩告狀。劉銘傳聞知，也自行向曾國藩告狀。

曾國藩知信后，并不急于表態，而先是搜集材料，調查了解，然后才給陳國瑞以答復。曾國藩在給陳國瑞的批復信里首先一一列舉陳國瑞的種種劣跡。

曾國藩所指出的陳國瑞劣跡有五：一是忘恩負義，二是性好私斗，三是騷擾百姓，四是吸食鴉片，五是不聽調度。任何一條都足夠陳國瑞死好幾回了。

但曾國藩并不想殺他，相反，在指其過的同時，沒有忘記獎其長處，接下來又列舉了他的長處 ：驍勇善戰、至性過人、素不好色、亦不貪財，正是曾國藩所喜愛的將帥類型，曾國藩并不沒其長，并且明確告訴陳國瑞，稱贊其優點的人有名有姓：漕督吳棠、河南蘇藩司、寶應王凱泰編修、山陽丁晏、靈璧張錫嶸編修。對于攻毀陳國瑞的人雖不提名字，但指出“亦皆不妄言之君子”。

曾國藩在批復中特地如此標出稱贊其人者的名姓，可謂用心良苦：譽該鎮者，愿該鎮知其名，不忘也。毀該鎮者，愿該鎮不知其名而忘之也。

接下來，曾國藩為其“約法三章”：一不擾民，二不私斗，三不梗令。

身為湘軍統帥，曾國藩以一介書生，如何駕馭手下悍將，陳國瑞一例堪稱典范。“玉成一名將”，既是曾國藩用人的出發點，又是收服悍將的最佳辦法。曾國藩既厭惡陳國瑞的種種做法，又重視其驍勇善戰，然而，他并不因心生厭惡而棄絕其人，反倒希望通過教戒，剖明是非，使其步入正途。因此，考慮到陳國瑞的名聲和面子，曾國藩沒有公開參劾他，而是用密折的方式于五月二十一日將陳國瑞案上奏朝廷，而且，只參劾他沒有救護僧格林沁一事，其他私德私罪均不涉及，只參公罪，不及私惡。

陳國瑞雖為太平降將，曾國藩對降將固有不信任之感，然而，就事論事，曾國藩并沒有因此對他們行權術。在眾多太平降將中，就有好幾位深得曾國藩的信任，他們有的被授予實權，統兵帶將，頗立戰功。

由上可知，曾國藩對待那些“缺德”的部下，著意于獎其長而指其過，勸令痛改前非，不肯輕率棄絕，采取的是有針對性地用、關鍵場合重用的政策。善于與有缺點的人相處，也是曾國藩知人善任的特點。“成大事者善于團結人”，曾國藩能合眾人之私而成一人之公，收到了實效，類似陳國瑞等湘軍中的“缺德”將領在曾國藩在世期間都不敢放肆、違背將令。此種做法，頗值得現代人參考。

（摘自《曾國藩與晚清大變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