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帝王家庭的父子關系都具有雙重性——血緣關系和政治關系,而且最明顯的特征是這兩者分得越清楚反而越穩定,混在一起最容易出問題。真正的父慈子孝只存在于形成政治關系之前,一旦有了政治關系,那么政治關系就開始占主導地位,尤其是皇帝與太子的關系,并且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比如說歷史上的曹操,他在選接班人的問題上,因為父子感情,一開始也在曹丕和曹植中猶豫不決,后來確定曹丕的接班人地位之后,父子的政治關系開始占主導地位。曹操不因個人喜好,開始有意識地打壓曹植的政治勢力。他的另一個兒子曹彰北征烏桓,曹操告誡其:居家為父子,受事為君臣,動以王法從事,爾其戒之。這是告訴他王法無私,犯了過錯是不能指望依靠父子之情得到寬赦的。另一個反面典型就是趙武靈王,因為把血緣關系和政治關系混在一起,一代雄主,最終餓死沙丘。
允礽被廢的原因,其實是幾個因素集中碰撞,從而導致政治矛盾集中爆發。首先是由于康熙帝對其教育本身的失誤,給予允礽過高的特權待遇、過分的寵愛與縱容,加上康熙帝本人的負面影響,允礽形成了“變態式雙重性格”,德不配位;其次是滿洲人特有的傳統歷史背景下,反太子勢力的強大與挖坑;再次其實是運氣不好,康熙帝在位時間太長,在歷朝歷代皇帝中能排進前三名,雖然歷史不能假設,但是根據雙方的政治位置,康熙帝在第一次廢太子之前病逝,或者第二次復立太子階段病逝,允礽仍然會順利接班。
通過歷史記載中的蛛絲馬跡,我們知道康熙帝這個人其實除了杰出的政治才能之外,從他的出身和經歷來看,其實還是一個感情細膩且極為敏感的人,他的性格就是滿洲與漢族相結合的矛盾體。他既想保證皇帝與太子的政治地位,又想維持和允礽的父慈子孝,想把這兩者合二為一,消除他們的對立性,實現二者的統一性,從而證明他的偉大。皇權與儲權的矛盾,是一個根本無法調和的矛盾,尤其是在父子關系名存實亡的情況下,成為一個政治死結。其實康熙帝的政治智慧不會想不到這點,但是當局者迷,他還是想賭一把,賭注是他對允礽的愛與包容,希望能感化允礽,讓他知恩圖報,自己也能保住皇位和名聲。康熙帝對于允礽最大的失望,在我看來就是允礽讓他賭輸了,沒有讓他實現這個“偉大證明”。
為人輕率、喜怒不定,是康熙帝對胤禛21歲之前的一個評價。當時的胤禛表現得并不好,無論是出身、學習、騎射、辦事、為人都不是很突出,因此被封為了貝勒,在康熙帝眼里其各方面能力不足,還沒資格封郡王。十年之后,他又被康熙帝稱為“誠孝”,因為一是知恥而后勇,自我改造,自我革命,讓康熙看到他的進步;二是這十年間太子與反太子斗爭激烈,胤禛參與得很少,且很隱蔽,沒有被康熙帝察覺;三是只把康熙帝當成父親殷勤孝順,淡化其皇帝的身份,讓康熙有了家庭的溫暖;四是當時有實力的皇子都在爭權奪利,政治斗爭激烈,康熙帝焦頭爛額,胤禛反其道而行,表面上淡泊名利,不爭不搶,康熙帝很是欣慰。
我們都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個人改變性格是很困難的,但這不是最困難的,最困難的是讓一個無比精明睿智的人在腦子中消除對你的偏見,改變對你的看法,而這種看法只是看到了一個虛偽的你,你的真實性格隱藏在內心最深處。胤禛能夠做到這點,所以說他是一個很可怕的人。
胤禛主要憑借其狡詐的性格,讓康熙看不透他,而他能看透康熙。“狡詐”這個詞用在普通人身上肯定是貶義詞,但是用在一個政治人物身上,應該說不完全是一個貶義詞。在古代中國,好人當不了好皇帝,好人又是好皇帝的寥寥無幾,也就是宋仁宗、明仁宗、明孝宗充其量算得上,客觀來說,如果這三位放在亂世為帝,其結果估計比晉惠帝也強不了多少。
胤禛很善于偽裝,從不當出頭鳥,其狡詐的性格體現在,第一次扳倒允礽后,允禩在朝中的威望大增,胤禛反其道而行,遠離反太子集團,為允礽說好話,哄康熙帝開心,這體現其“狡”;在允礽第二次被廢之后,皇太子之位空缺,明明很想當卻表現出遠離政治的姿態,天天寄情于山水,逢人便說自己是天下第一閑人,背地里動作不斷,這體現其“詐”。
胤禛成為雍正帝的最主要原因有三點,首先其實還是康熙帝的默許,傳位詔書也是真實存在的,康熙帝一代圣主,當了60多年的皇帝,其政治能力一般人不能望其項背;其次就是胤禛當時所處的位置,無論是其家庭位置、政治位置、地理位置、年齡位置,他都是離皇位最近的人;再次就是胤禛狡詐的性格、出色的政治能力。成王敗寇,但是人們往往喜歡同情失敗者,就算是有了傳位詔書也不承認,說它是假的。比如說我之前寫過明代外戚方銳父子的兩個墓志考釋,方銳是嘉靖帝第三任皇后方皇后的父親,方皇后在嘉靖二十一年(1542)壬寅宮變救了嘉靖帝一命,殺了嘉靖帝寵愛的端妃和寧嬪,這都是嘉靖帝默許的。但是方皇后之死,野史都說是嘉靖帝故意為之,是為兩個愛妃報仇,記載得還頭頭是道。無論是史料還是出土的方銳父子墓志都能說明方皇后是自然死亡,但是人們還是愿意相信陰謀論。
(摘自《康乾盛世下的鄭家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