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猴王為何愛衣裝

孫悟空不好食色，不貪錢，不戀權，然而對衣裝這毫不起眼的東西卻很在意。他人生中的幾個最重要的關口，都與衣裝有關。

第一回，他從花果山出來，漂洋過海，初到南贍部洲，上岸后第一個行動，就是找件衣服穿上，而且是從人身上強剝來的。

第三回，他從菩提祖師處學藝歸來，一身好本領，終于可以吐氣揚眉了。跑到東海龍宮討要兵器，賴到了定海神針鐵仍不滿足，繼續纏著敖廣，“當時若無此鐵，倒也罷了；如今手中既拿著他，身上更無衣服相趁，奈何？你這里若有披掛，索性送我一副，一總奉謝”。敖廣沒辦法，叫上他其余三海的兄弟們，湊齊了鎖子黃金甲、鳳翅紫金冠、藕絲步云履等全副裝備，猴子滿意而歸。猴子穿戴上一身名貴的套裝，頓時威風凜凜，有模有樣了。四海龍王奉上的衣裝，襯托了他笑傲江湖的美猴王身份。

第十四回，孫悟空在五行山被壓了五百年，唐僧把他放出來。悟空還沒來得及多和唐僧寒暄，先打死一只老虎，把虎皮剝下來，裁成兩副，“收起一副，把一副圍在腰間，路旁揪了一條葛藤，緊緊束定，遮了下體”。師徒兩人在一處莊院歇息，“行者又有眼色，見師父洗浴，脫下一件白布短小直裰未穿，他即扯過來披在身上，卻將那虎皮脫下，連接一處，打一個馬面樣的折子，圍在腰間，勒了藤條”。唐僧夸他，這才有個行者的樣子。

孫悟空緣何對衣裝如此用心？

首先大概表現的是他成人的自覺與執著。人類是世界的主流物種，禽獸屬于異類，獲得人身，是它們的終極理想。人和獸最直觀的區別在于，動物可以赤身裸體，而人必須要有穿戴。既然愛惜身份，自重為人，那么不能不講究做人的禮數。孫悟空心高氣傲不假，碰上必須尊敬的人，該行的禮他可從不廢棄。三打白骨精后，唐僧決意開除孫悟空，孫悟空臨行前定要唐僧受他一拜，小氣的唐僧轉頭不受，悟空硬是施法術，拔下三根毫毛變作己身，四面圍住唐僧下拜。唐僧對他不仁，他對唐僧不失其義。講禮的人，離不開衣裝，因為衣裝是行禮的最佳道具。我們看第二回，猴子到了斜月三星洞，隨著童子進洞之前，“這猴王整衣端肅”。這個時候我們就知道了衣裝的妙用了，如果猴子此時全身光溜溜的，撅著個紅屁股，怎能表示內心的敬意？而有衣服在身，并做整理，這個小小的動作，就能把隨意、散漫的態度瞬間轉移，調整為嚴肅、恭敬的心境——這是進入莊重、正式的場合所必需的。

孫悟空愛衣裝，還表示他有強烈的羞恥心。有強烈的羞恥心，那就意味著有所不為。盡管孫悟空無法無天，可有的事情他是做不出來的，譬如有損名頭的事。第三十三回，孫悟空見識到精細鬼、伶俐蟲兩小妖手上的寶貝的厲害，準備一搶了之，不過轉念一想：“不好！不好！搶便搶去，只是壞了老孫的名頭?！彼墒囚[過天宮的齊天大圣，不能留下欺負小妖怪的名聲。于是他就用“公平”的方式，用自家的能裝天的葫蘆去換，并當著小妖的面成功演示裝天，令他們心甘情愿交換，且把事情做絕——與小妖簽訂合同文書。

有時候，成也衣裝，敗也衣裝。衣裝這個東西既是孫猴子所在意的，也成了他的命門。他初入唐僧之門，師徒關系尚未磨合好，受不了唐僧的迂腐，拂袖出走。后經東海龍王的義勸，回過頭來。哪知道唐僧已有觀音菩薩相助，為他準備好金箍，夾雜在包袱中，就等他自行入甕。果然猴子打開包袱，“見那光艷艷的一領綿布直裰，一頂嵌金花帽”，歡喜非常，換上了這身新衣裳，從此金箍兒戴到頭上，他的自由就這樣交出來了。

淼淼// 摘自《世道人心說〈西游〉》，復旦大學出版社，本刊有刪節，李雅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