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學像金庸武俠一樣好玩

我在哈佛大學差不多三十年了，也看著我們數學系學生的成長。我們第四年是有論文的，一年總能發表兩三篇好文章，但中國學生始終達不到這個標準。我就覺得很奇怪，為什么中國的學生中學、大學初期都還不錯，最后卻比不上國外的學生？我發覺中國學生基本上對學問、對數學的學問興趣并不是太大。一方面是家長并不期望你去念數學，因為數學是很枯燥的，同時對你的“錢”途沒有信心。其實這是個錯誤的觀念。我在哈佛大學三十年來，沒有看到一個念數學拿了博士的找不到好工作，我希望大家曉得念數學并不差。

我十四歲那年，父親突然去世，我們一家有八個小孩子，然后我母親一個人要頂住家庭讓我們生存下去。我自己也花了不少工夫去做家教幫補家用。這段時間是我人生最痛苦、成熟最快的階段。我很感激我的父母，他們沒有要我一定要念醫學、念工程，他們讓我自己選擇，選一門我自己喜歡的學科。

我當時深受我父母的影響，尤其是我父親。我父親是學哲學的，家里有很多學生跟他聊天。他們談到希臘的哲學受到數學很大的影響，這叫自然科學辯證法。由此我知道數學是個很重要的學科。我那時才十二三歲，父親除了教我哲學以外，還教了我很多中國的詩詞和古文。那時，我要念馮友蘭的《新原道》《新原人》、郭沫若的哲學書，要念胡適，還要念錢穆的歷史跟哲學。當時我不懂這些東西，但慢慢過了幾十年就消化了。這就是做學問的過程，剛開始不懂沒關系，慢慢看，慢慢就會了解。

我對數學有興趣是因為初中二年級的時候念了幾何。我認為平面幾何漂亮得不得了，又嚴謹又干凈，讓我很震撼。我覺得這是一個很漂亮的學科，我想研究它里邊的內容。可是那時候，沒有專門的數學圖書館，我要到公眾圖書館去找書。我往往在書店里一站就是幾個鐘頭，也沒錢買書，就站在那里看。那時，我經常在腦海里構思數學定理和數學描述，養成習慣后，我對待任何問題，都會想想它的內容是什么，它能夠影響什么，能夠有什么發展，這個過程直到現在還覺得很重要。

我當時也看很多課外書，那時金庸的武俠小說剛出來沒多久，我們在《民報》看到了金庸的第一篇武俠小說。我什么書都看，而且我覺得數學書并不比金庸的小說差。當然，我也看古典小說，看《水滸傳》《三國演義》等，魯迅的小說我也看。這些書好像跟數學沒有關系，可后來我發現其實有相當的好處。

我到現在還是以幾何為主要研究方向，可是研究幾何是很有趣但很復雜的一條路。1971年，我就對引力場有很大興趣。愛因斯坦方程是相當復雜的一個方程，也是一個很漂亮的方程，所以我想解這個方程。可是這個方程很難解，古往今來，沒多少人能夠解這個方程。我剛好有一次到圖書館去看書，看到一篇文章，有一個叫卡拉比的教授提出一個思路，跟我的想法一模一樣。他寫下一個方程，我對這個方程很著迷，花了五年工夫去解，屢戰屢敗，茶飯不思。1976年，我將它解決了，一舉成名。

1976年我解決卡拉比猜想時，剛好結婚沒多久，婚后兩個禮拜我就將它解決了。我受我妻子的影響很大，她給我很好的靈感，可是這個靈感其實是五年來日積月累的結果，就好像山洪暴發，山水慢慢積累，積得很高，突然一場大雨就暴發出來，這個思想就來了。因此，樂趣是無窮的，不要太斤斤計較是否能快速成名，要腳踏實地地做一些事情。

田龍華//摘自《做一個有趣的人》，中信出版社，稻荷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