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

潺，一平米居心地

大憨法師 畫出禪意 物我兩忘

谷雨當日，大憨法師如常清晨4點起床，打坐、早課、用完早齋后，手執鋤頭在田間勞作，他一鋤一鋤地翻土除草。此時的莫干山間，到處已是一片新綠。身后陣風吹來，樹上殘存的少量櫻花灑落。每到春天，高峰禪寺中整片染井吉野櫻花盛放，是這里迷人的風景。此時櫻花季已近尾聲，地上的殘花偶然被風吹起，仿佛在提醒著人們四季更迭，時光匆匆。

高峰禪寺初建于公元502年，傳說濟公曾在此修行。歷史上屢建屢毀，有了真正寺院的規模與樣子，是從2005年，大憨法師來到之后。從那時開始的十幾年，“修”寺成了修禪的一部分。“一磚一瓦都經過我們的雙手。”大憨法師說，清晨4點肩挑兩百斤水泥走山路的辛苦，如有神靈護佑般順利運送大型佛像上山的傳奇，依然歷歷在目。

如今，具有江南風格的寺院立于莫干山間，其中的一塊布頭、一個構件，大憨法師都格外熟悉。不過，隨季節流轉的景物變化，卻始終是全新的日日不同，它們成為大憨法師修行的另一部分繪畫的靈感來源。

清理完一塊土地，大憨法師停下手，以鋤頭拄地休息，一邊欣賞著眼前幾乎今年最后的櫻花雨——近來完成的新作中，恰有以風和花為主題的：《那年的春風》里，跳脫出來的白色蠶繭，輕盈的身姿仿佛正隨風飛舞。《花開見佛》中，三朵像是還在生長的花，顏色鮮艷地綻放在“佛教七寶”間，仿佛正是佛語中“花開見佛悟無聲”的詮釋。

大憨法師的作品，無論是《合相》《鏡花緣》這種綜合材料的抽象山水，又或者是《二十四節氣》《陋室銘》等裝置畫作，每個主題中最容易看到的，是自然。“山上四季分明，時刻在感知萬物變化。而氣候與身心的感受又總是融為一體。下雨之前煙雨朦朧如仙氣繚繞，雨后晴朗萬里無云。”大憨法師描述的這些景色變換，很多被記錄于他的畫作中。

“萬物變化又會觸發內心情感的流露。”當問起大憨法師作品中的物哀意境，他如此解讀。自然之外，作品中還傳達大憨法師對于佛法的感悟和現實世界的思考，他還是從《花開見佛》說起：“現代社會的快節奏和不斷增加的壓力促使人們想要尋覓一個樸素的精神世界，去回歸自己的內心。”多年來，大憨法師試圖通過畫作展現一種平和中正、遼闊高遠的意境，去慰藉觀者心靈。

“中國古人所說的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其實應該是佛俗共有的處事態度。”大憨法師說。盡管身居遠離鬧市的寺院，但大憨法師一面從自然中吸收靈感，一面也在如他自己所說，觀察思考現代社會中的每日發生。他會每天凌晨起即忙碌整日，也會關注ChatGPT的發展并思考其與佛法的關系。會通過不斷創作撫慰現代人焦躁的內心，也會將寺院日常在社交媒體上與信眾分享……只要稍事觀察走近大憨法師的生活，你就會發現，“佛系”這個詞被誤讀得有多嚴重——大憨法師可不認同躺平和消極的處事態度是佛系代名詞。“佛系應該更關乎內心，是內心平和的一種人生態度。”這位真正的佛系人士，出家二十多年的高峰禪寺方丈如此解讀。

大憨法師對于新事物的不斷探索，其實早在多年前的創作中就開始了——那次，不知是誰留下了兩包中草藥在他的畫室，惜福的出家人自然不會亂扔東西，并給它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用途——作畫。大憨法師嘗試著將中草藥進行鋪排。當夜，他夢到草藥飛滿天，菩薩隱約現身其中。醒來后，大憨法師認為那是來自佛的指引，這更堅定了他用草藥作畫的態度。從那時起，中草藥成了他創作中經常使用的一種材料，從早年以藥籍為名的《本草綱目》，到新近完成的這組《花開見佛》。

草藥不僅高頻出現于他的創作，其呈現的狀態也極為多樣，有時鮮活，有時干枯，有時用熬煮草藥后的濃縮湯汁，有時候對藥先經過一番更為復雜的處理，譬如燒灼、水淹、雨沖、日曬……大憨法師說后者最終呈現出來的，是事物經過挫折、坎坷后的狀態，既為展現成功的不易，也將天人合一的思想在畫作中傳達。都說久病成醫，在這里，久畫雖還不致大憨法師成醫，但經過多年的創作使用，他對于各種中草藥的作用形態已了然于心，就像對于繪畫顏料那樣熟悉。

“佛能治心靈思想上的毛病，中草藥能治身體的疾病，我用中草藥這個媒介，傳達對藝術、宇宙人生、佛教的思考。”總結起多年來以中草藥入畫的經歷，大憨法師這樣說。“宇宙大地無一不是藥材。”循著佛經的教導，大憨法師的材料繪畫日后又從草藥擴展到更多，《五常》系列中的五谷糧食、《春之歌》中的花朵、《鏡花緣》中的礦石……

“藝術的本質是對自由的渴望，佛教的本質是對真理的追求與實證。”大憨法師說他入佛門后一直堅持作畫，正是認識到二者一體兩面的關系后。

大憨法師敏感于宇宙萬物，和對于繪畫興趣的建立一樣，最初都源于少年時的生活經歷。當時，他與母親一起生活在福建永安的鄉下，每天放學后與一群小伙伴在房子后面的山間玩耍，山上顏色花哨的石頭是他們那時取之不盡的玩具，帶回不同顏色的石頭在地板上涂抹，觀察自然與繪畫就這樣開始。接觸佛，也是在那時，雖然有個虔誠供奉菩薩的母親，并總是在吃過供品后沾了“仙氣”考出不錯成績，但真正對于禪有所感悟，是到成年后。當時，沒成為大憨法師的胡永鵬還是個為生計兼職奔忙的年輕教師。在一個暴雨的盛夏，本是到同學家中借一件雨披，看到佛龕并知道同學也信佛后，兩個找到共同話題的年輕人就這么聊了起來。當時窗外電閃雷鳴，而逼仄悶熱的屋里，是關于佛緣、佛法、欲望、輪回的討論……如今的大憨法師還清楚記得當時的情形：那個平日毫不起眼、四年來和自己都只是點頭之交的同學，談起修佛時神采奕奕，好像身體能發光。幾個小時飛逝而去，當告別離開時，原本來的目的借雨披已經不需要了，外面早已雨過天晴。從那時起，胡永鵬就已經認定，自己日后會出家為僧。

“藝術的本質是對自由的渴望，佛教的本質是對真理的追求與實證。”大憨法師說他入佛門后一直堅持作畫，正是認識到二者一體兩面的關系后。

當日勞作后，又俯首畫案數小時，大憨法師順著有烏瓦頂的廊橋一路來到位于寺院盡頭角落處的“禪茶一味”，盡管整個寺院中到處充滿禪意，但這個狹小空間是最為靜謐的地方。他閉目打坐，休息片刻。“禪茶一味”只有寥寥幾平方米，窗外植被長得繁茂，望出去滿眼綠色。身后一組四幅名為《春夏秋冬》的畫作掛在墻壁上，它們以產自一年中不同季節的茶為材料繪制。大憨法師還記得創作過程的某一時刻：仿佛筆突然飛出去，人和畫瞬間消失不見，此情境一過，畫面已是無法重復與超越——那正是佛經中所說的，物我兩忘。

袈裟和吉他、電音和梵音，它們在舞臺上和寺院里都體現出極大反差——本該狂熱的音樂現場因為唱歌的是個和尚而平添了幾分禪意內斂。

藥師寺寬邦

如果音樂能成為禪的入口，我將不勝感激

連續幾個月，歌手藥師寺寬邦和其他成員都在為五月的巡演做著準備。這將是“喫茶去”樂隊的第二次亞洲之行，它比原計劃推遲了3年。盡管忙于曲目編選、排練以及其他的瑣碎事務，可藥師寺還是稍有空閑就從京都回到家鄉愛媛縣今治市的海禪寺——他出生長大的地方，如今他是那里的第十六代副住持。

當唱經代替了誦經，寺院也有了更易接近的親和感，海禪寺就是這種親和的典型代表——有個因為翻唱佛經走紅的副住持，YouTube頻道總播放量7000多萬，現在的海禪寺，可能是建立400多年歷史以來名聲最大的時候。連常年不更新的寺院官網上，唯一有新消息的就是“副住持的音樂活動”欄目，里面有各種和藥師寺寬邦相關的新聞，以及它這兩年寫的兩本關于心經書籍的購買鏈接。

時常有旅人不辭辛苦跑到這個至今還沒有通新干線的四國島小城，專程拜訪作為唱歌視頻背景出現的寺廟，并希望運氣好能撞到“佛系歌手”藥師寺的演唱現場。不過后一種可能性極小，藥師寺如今鮮少在自家寺廟里唱歌，他把多數時間都花在陪女兒上，看著她寫字、畫畫。如果說他每天早晚在頻道中準時直播的5分鐘《般若心經》音樂，讓數十萬訂閱者尋得片刻內心寧靜，那他忙里偷閑時拿起的畫板或和女兒一起看著記錄她成長痕跡的寫字本，就是藥師寺自己的心靈居所。

按照一部熱門日劇《重啟人生》中的設定，藥師寺至少已經經歷了3輪人生：歌手、和尚以及做歌手的和尚。

少時作為家中長子，為了與命運抗爭不繼承家業當和尚，藥師寺跑去京都讀了和宗教完全無關的大學，畢業后又念了聲樂學校，并和朋友組建樂隊“喫茶去”，擔任主創歌手。2003年至2007年，從最早在酒吧串場需要打工貼補生活，到推出首張專輯，藥師寺作為歌手正式出道。

出道后兩年，藥師寺遇到了創作瓶頸。很長一段時間，新歌得不到認可，作品的出版一次次被拒，屢屢碰壁讓他開始缺乏自信，一度自我懷疑是否已經厭倦了音樂。迷茫之際，他開始求助于佛法，閱讀禪宗書籍，希望能從中找到幫助。并寫下了一首名為《我》的歌曲（依然被拒絕出版），“讓我們接受一切，活在當下。”他在歌詞里這樣寫道。

演出現場，一位觀眾在結束后眼淚汪汪地來向他表達謝意，剛才的一首歌讓她思念起離開多年的故土與逝去的親人。這情形讓藥師寺頗為感慨：原來自己寫歌、唱歌，老爸在家鄉寺院里主持法事，最終能達到一樣的效果——佛法和音樂，不都是為了讓人追憶嗎？

2009年，由于一位成員退隊，“喫茶去”不再繼續演出，藥師寺的歌手生涯暫時中止。在很多日本電影里，在大都市遇到變故的年輕人，都會選擇回到家鄉，和那個曾經憤然離去的自己和解。不過藥師寺沒有立刻這么做，就算是世襲寺院的長子，他也要先成為合格的僧侶才有資格繼承家業。為此，必須經過嚴格訓練。他來到位于京都嵐山的禪宗寺院天龍寺修習佛法。他塵封了吉他，穿上袈裟，正式剃度當和尚。

21世紀的僧侶生活依然像千年前一樣簡單：清晨四點起床，灑掃亭臺、修剪花園、田間勞作、坐禪……日復一日，周而復始。每個月的連續一周，一種名為“接心”（Sesshin ）的禪宗修煉方式更是艱苦：從清晨到入夜，三餐以外的所有時間都用來連續坐禪，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最初幾個月感到痛苦與煎熬，但適應之后，卻也能習慣面對。藥師寺說，就是在連續不斷的禪修冥想中，他開始領悟，與其向外求索，不如直面內心。

當人們擺脫紛繁，能直視自己內心的時候，一些大自然的細節之美也如放大放慢般呈現在藥師寺眼前，“種田灌溉時，逆光下的水花非常漂亮，看時間只需通過太陽影子的角度，而不是手表，這是之前的人生無法感受到的。”領略季節的自然細微之美時，藥師寺也越來越能清晰聽到自己心底的聲音：我依然熱愛音樂！

僧人與歌手的身份并不矛盾，音樂說不定是可以用來更好傳播佛教的方法。兩者都代表著一種傳播、一種抵達、一種聯系。某次修行時，藥師寺與眾多僧人一起念經，不同聲音的重疊給了他靈感，“如果將自己的聲音分層并使其成為和聲，會發生什么？”在兩年的修行中，他經常思考類似的問題，想著如何用歌唱傳遞佛教精神。

回到海禪寺，藥師寺擔任第十六代副住持，開始協助父親管理寺社，與此同時，他又重新組建起“喫茶去”樂隊。像幾年前那樣，開始商演、錄制唱片、發行單曲。只是這次的演出場景更廣，從家鄉愛媛到京都，都留下它們的歌聲。

雖然對心經的改編嘗試早就開始進行，但真正的“首秀”卻是在好幾年之后。在此期間，他一直有些缺乏勇氣，甚至到2016年在松山市民會堂演唱開始前，藥師寺心里還在忐忑。“如果效果不好觀眾不喜歡，以后不唱就是了。”藥師寺說當天是帶著這樣的覺悟開始唱的。他清楚記得當時臺下的情形，經過改編的《般若心經》（Chover ）剛開唱，觀眾可能由于受到震撼，臺下一片安靜。歌曲進行了一半后，掌聲逐漸響起并不斷熱烈，不少人有節奏地擊掌伴奏。一曲結束，一些觀眾虔誠地雙手合十低頭閉目。就這樣，翻唱佛經受到了認可，并取得了他意想不到的現場反應。“我通過聽歌記住了《心經》。”“有節奏感的佛經對內心更有觸動。”來自現場的這些反饋，證明了藥師寺在天龍寺修行時的想法——音樂可以用來更好地傳播佛法。

真正讓藥師寺“出圈”，以唱誦佛經而成為“佛系歌手”的是演唱現場的視頻上網后，也許是因為和尚和歌手的身份反差，也許是佛經在音樂的旋律下強化了對心靈的觸感。《般若心經》播放量極高，日后累計達到了375萬。

如此效果自然給“喫茶去”帶來了前所未有的信心。連“喫茶去”這個樂隊名字本身，似乎也隨著成員不斷將梵音歌唱而更能展現其中隱含：人生無常， 丟掉偏見，莫自尋煩惱，有茶可喝時，專注當下——藥師寺和“喫茶去”一邊專注地將《般若心經》（Chover ）作為之后演出活動的保留曲目，一邊著手將更多的佛經內容以歌唱的形式表達，在不同寺院進行演出，并將那些地方作為MV錄制的舞臺。從那時起，京都眾多寺廟出現在他們的YouTube視頻中，被越來越多人看到。“如果我們的音樂可以成為人們冥想時的入口，我將不勝感激。”提及每日更新的訂閱頻道，藥師寺這樣說。

現在想起來，其實無論佛經本身，還是在寺院里唱歌這件事，藥師寺都很熟悉。還沒上小學，他就被身為寺院住持的父親要求在寺院大殿里背讀《心經》。“父親不在時，我也偷偷在那里唱歌。當時覺得大殿像舞臺一樣酷。”

在藥師寺看來，在舞臺上演出和在寺廟中有一些不同。前者下面很黑，你看不到觀眾的臉，于是更專注于自己的內心。而后者離觀眾很近，有種賓至如歸的感覺。并且音樂與大自然的聲音和諧相處，從花的飄落到香火的味道，那是用感官在演出。藥師寺至今印象深刻于數年前在奈良平城京遺址演唱《般若心經》時的感受：“好像自己與廣闊的天空融為一體。”

在各地的奔走巡唱隨著疫情戛然而止，但就算在日本與外界隔絕的兩年多里，藥師寺也沒有停止這種傳播佛法的方式。開線上音樂會，寫了兩本講述心經感悟的書，以及展開一個更大的佛經傳播計劃——唱歌版“四國遍路”。“四國遍路”是日本佛教徒虔誠的朝拜方式，一千多年前，弘法大師空海曾經朝拜遍訪四國島上88個寺院，這也成為之后信徒的朝圣形式。朝圣者頭戴菅笠、手持金剛杖，一身白衣，靠著雙腳走遍1300多公里。藥師寺以音樂代替雙腳。從2021年開始，他沿著這條朝圣之路，計劃在每一座寺廟中錄制一首《般若心經》，更新于樂隊的訂閱頻道。

“可能還需要兩年才能完成。”問起“四國遍路”的進度，藥師寺這樣回答。為籌備巡演，他的四國遍路暫停了幾個月，上一次更新，還停留在一月。那是88座寺院中編號第52的泰山寺，那次錄制時，他一身白衣，背后寫著“同行二人”，這四字佛語因為記錄當年空海追尋佛祖的至高境界而被后世沿用。在開唱前，藥師寺依舊像往常那樣，將手上佛珠掛于麥克風架上，他說那佛珠就像面對自己的內心通路，透過它，能將全部精神專注于內心。

“人是我，我在做漆，我很愛茶。”，這是梁峰對自創的“漆茶人”稱呼最簡單的解釋，在梁峰隱居的上海，入世可看到蕓蕓眾生、花花世界，而把門關起來，漆與茶組成的這一塊天地也足夠梁峰折騰，他覺得自己的一生差不多都會是這樣的狀態。

梁峰 禪是一種認知

梁峰從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14歲就不再讀書，開始到外面做學徒。有一次，他到一個老師家里裝修房子，看到老師在畫漆畫，梁峰突然感覺自己找到了一生的轉折點，他決定跟老師學漆畫。漆畫一學就是4年，在此期間為了生計，梁峰做過很多事情，也接觸了很多東西。1999年他到北京開始學攝影，當時住在圓明園肖家河附近，北漂生活帶給梁峰一段很美好的記憶，他感慨那時候不一定需要很大的經濟支撐，生活成本很低，人與人之間莫名其妙就會成為朋友，而只要有一兩個朋友，很快就可以窩下來了。

梁峰早期的漆畫作品相對寫實，現在那些作品都早已被收藏家收走了，梁峰也沒再做過寫實的作品，他覺得自己每個情感的時間點都會有相應的東西出來，就像是一種緣分，因此他不會像很多人一樣要把自己的學術理得很清楚，梁峰覺得自己是沒有學術的，只是過完這一生就可以了，把這一生的每一個情感階段，都能夠很好地用自己的方式來呈現表達，如果能準確最好，即使不準確也是那個階段的一個真實狀態。

從這個角度來說，《喫茶去》可以代表梁峰當下階段的情感表達，這是他持續創作的一件作品，每年都會做。起源其實非常簡單，有一些茶他很喜歡，就希望用自己的方式把它們保存下來，是絕對不能打開的，同時這個題目又來自一個著名的禪宗公案。梁峰覺得這是他當下的一種很好的表達方式，他在這件作品中理性思考的東西比較少，更多地呈現當下的情緒狀態，還有自己對茶的理解而條件反射出來的漆色創作，是很本能的一種東西。

談到對茶的理解與追求，梁峰頓時來了精神，說起對他影響重大的白雞冠茶。梁峰追白雞冠長達10來年，這期間他只要碰到白雞冠就喝，一直在尋求什么是白雞冠，為什么說白雞冠是道家的茶，為什么在巖茶里面白雞冠那么特別？白雞冠對梁峰來講，是他一直感覺看得見但是又看不清的狀態，他很清楚這個東西是自己最喜歡的，感覺能夠觸摸到，但是在觸摸的過程當中，又不斷有新的東西出現，自己又要不斷地去追。

這種追求表面上是對茶的綜合追求，比如最老的一棵樹，在一個最特別的地方，被一個很有機緣的人做出來的，讓人覺得這是自己要的東西。但隨著不斷深入體驗與思考，梁峰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在追求一種本質，有一天當他突然喝到了自己心中認為的白雞冠時，頓時感覺所有的東西都化開了，好像一下子明白原來這個才是白雞冠，原來巖茶的本質是這樣子的。這個追求體驗的過程很重要，借助白雞冠，梁峰追求到了巖茶的本質。

從14歲開始學徒，到接觸各種不同的藝術領域，再到現在做漆喝茶的生活，梁峰覺得不管做哪一個行業都會出現一種與自己進行博弈的狀態，就像人出走以后還會不會回來，如果出走以后最終還會回來的話，你跟這個行業之間的關系就是割舍不掉的。梁峰對于油畫就是這樣，他說自己也是有一段時間不畫，但并不是完全把它丟掉，可能心里面一直在畫，或者在儲蓄一種能量，當他把這種能量儲蓄完以后，再利用這種能量表達的時候，那就是另外的一個東西。

從2008年開始梁峰做了一個長期的創作項目，是他的壇城系列之一，在展覽的時候稱為“東土”。一開始是一個很薄的盤子，梁峰就在這個盤子里面每天刷漆，有時候他回上海就讓助手刷，他回福州的時候就是自己刷，必須每天在同一個地方刷。這件作品梁峰不去設定它最終長成什么樣子，也不去想象這件作品的用途，它的創作過程以及它的呈現本身對于梁峰是一種精神上的修行方式。

這樣對著一件作品不做任何計劃與目的，只是每天不斷延續它的生長，用梁峰思考自己的隱居生活與禪的關系時的話來說，這件作品可能就是他當下生活狀態的表象，所有發生的事情他都能接受。與其說這是一種心態，更準確地說是一種認知，梁峰覺得心態好像聽起來有點無奈和遺憾，有點改變不了現狀的不服，而認知則是完全接納了，可以徹底理解包容，不存在任何問題。

在梁峰的經歷中，漆與茶似乎是呼應的兩者，他曾經瘋狂地追過茶，在付出極限之后對茶的追求一下子都化開了，喝茶讓梁峰找尋到了一些關于內在本質的東西，這種東西又被他呈現在更長期延續的漆的創作中，而最終漆與茶所保存的都是他生活各個階段的情感與狀態，如此看來，“漆茶人”的稱呼恰如其分。

謝帆 廚房提問者

“你說廚房跟禪有什么關系，應該是有行為美學和行為慣性的廚房跟禪才有關系，我的廚房是有極強的儀式感的。我要不斷面對文化和認知的碰撞，在思維上更多的像一個旁觀者，去看廚房里面發生的各種事情，可以說，廚房就是我的修羅場。”

在談到自己的廚房與禪的關系時，謝帆說了上面這番話，廚房給謝帆提供了另一個身份與可能性，讓他得以在藝術家的自我之外去面對和思考種種問題，而這些思考又可以讓他反過來探索自己的藝術領域。

在2016年四方美術館舉行“山中美術館”展覽活動時，謝帆就嘗試將自己的藝術創作與餐飲結合在一起。當時美術館邀請藝術家們選擇美術館周邊不同的場域創作各自的作品，謝帆選擇在一座寺廟內做了一場“盤齋計劃”，展覽開幕的當天，140個人按照謝帆和寺院的規則一起吃了一頓齋飯。在這場活動中，謝帆意識到設計廚房就是在設計和討論人的行為動線，也就是規則，一個真正好的廚房是有美感的，有一套行為規范，人在里邊的動線一定要流暢，這套儀式感是非常重要的，這些后來都落實在了謝帆自己餐廳的廚房設計中。

在謝帆做完自己的第三個個展之后，他開始想找到繪畫真正的物質感，需要一個很實的東西，他注意到了陶瓷這個媒介。在謝帆眼中陶瓷與繪畫的物質關系回到了藝術的原點，這種美感是基于實用的，隨著對陶瓷的研究，再加上日常生活中比較喜歡美食，謝帆決定從自己身邊的兩個廚師朋友開始，幫他們設計器皿，給他們一些呈現方面的建議，慢慢就進入到餐飲行業。

現在謝帆將餐飲當成自己的另一個身份，他覺得作為藝術家從生活中獲取素材一定需要另外一個自我，有另一種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同的獲取知識和經驗的途徑。在餐廳中，謝帆將自己定義成一個畫肖像的人，顧客看到的呈現結果就是他為廚師畫的肖像，菜品本身還是屬于廚師自己的風格，但是顧客看到的東西，一是要能看出來是代表廚師，二是要能看出來是謝帆的工作，這是他跟廚師共同完成的作品。

在餐廳里謝帆和廚師會共同討論菜品，比如到了某個季節有什么可吃的，有什么可用的，再比如烹飪某道菜肴的時候，食材應該怎么去處理，廚師去想他們的烹飪方式，謝帆就根據分配方式和最后大致呈現出來的狀態去設計器皿。

廚房中，謝帆進行了很多藝術方面的研究與探討，他發現很多當代藝術的問題，人們在藝術領域內沒辦法很清晰地意識到進而解決，相反在其他領域里邊完全可以解決。作為一個當代藝術家，謝帆覺得自己除了繪畫以外還需要不停地去發散，有很多不同的感受需要一次一次地去轉化，他發現很多畫家到了一定階段會去做行為藝術或者裝置藝術，因為繪畫已經不能表現那一刻的感受，但最后他們還是得回到繪畫上。

而在謝帆眼里，這一類觀念作品做完之后獲得的成就感僅僅是外界的，也許別人會覺得這個藝術事件落地很漂亮，但是這樣并不能實現謝帆追求的那種真正屬于畫家的興奮感，那種感覺是畫家要真的拿著畫筆調好了顏色，那根線從筆落到畫布上走出痕跡，人的判斷跟著筆走，那是來自荷爾蒙的刺激，一筆畫下去到位了，得到的認同是自己身體帶出來的。

因此謝帆選擇了廚房作為一個能夠脫離于他自己的空間，他通過這樣一個場域把自己多余的素材和想法釋放出來。謝帆工作時是絕對獨處的狀態，就是一個人和自己對話，這樣他才能非常專注地找到接近自己內心表達的那一瞬間的感受，他沒辦法受人干擾，也不需要別人給自己建議，他認為藝術家就應該自信，你要相信你的東西，只有這個東西才能變成作品。

而在餐廳里則是完全不同的狀況，謝帆要去面對藝術之外的種種問題，要和團隊共同完成工作，他要經常去一個地方取食材，回到餐廳里面跟廚師一起做成菜肴，廚師還可以成為他的對話對象。如果沒有這個餐廳，謝帆想象自己獲取了素材以后只能在家跟自己對話，但是在餐廳里，謝帆可以和廚師共同去到一個場域，共同去采風，采風之后一起討論，每一次工作都是對謝帆創作的啟發和觸動。

在謝帆的餐廳里，兩位廚師的文化背景差異也很大，這帶給謝帆充分的文化沖擊感，其中一個廚師家中三代人做川菜，對川菜有執念，是非常具有在地性的，他選擇的辣椒都是二荊條，一個單一物種一年四季的各種狀態衍生出的辣椒文化。而另一位廚師在西班牙生活了8年，他對辣椒的理解是墨西哥式的，他的腦海中有700多種辣椒的可能性，兩個文化背景差異很大的廚師之間的反應對謝帆來說是很有意思的文化沖撞。

“藝術家是提問者，而不是解答問題的人”，這句話大概最適合闡釋廚房帶給謝帆的關于禪的影響，在煙火繚繞中面對食材、廚師與顧客，每天觀察文化的沖突與對話，在一個高度物質而實在的場域內思考藝術創作，廚房讓謝帆找到了一個關于禪的頗為回歸質樸的狀態，那就是不斷去思考如何提出合適的問題。

王愷 用身體喝茶

作為一個重感知的人，王愷覺得自己老是在用身體去感受一些事物，在面對極端的刺激下，他總會找到讓自己的身體獲得安慰的東西，而他與茶的因緣也來自早年做記者時期面對殘酷折磨的現場時，身體本能尋求的慰藉。

當王愷還是一名社會記者的時候，他采訪過很多生生死死的災難現場，在地震、泥石流等災難中看到過無數殘缺的尸體，在這種對脆弱生命的直面中唯一能找到讓身體獲得短暫安慰的，可能就是吃喝睡覺這些本能的事情，而王愷正是在這種大開大合的情緒中遇到了茶，茶成為一個讓他瞬間安靜的媒介。

一開始接觸茶的過程讓王愷覺得身體被無限打開，在各地做有關茶的采訪中，他形容自己就像一個武林中的學徒去各個高手的所在地，整個人有機會進入一個更深的茶的世界里。后來他干脆不做采訪就只是喝茶與人交談。很有趣的一個體驗是很多厲害的人會試探，拿一個自己喜歡的茶，對方要說出來這個茶好在哪，不好在哪，還要說得讓人心服口服，不能故弄玄虛，感覺像武林高手在到處叩山門一樣。

王愷覺得我們都是用身體喝茶的，在驚濤駭浪的生活中，你唯一可信任的是自己的身體。茶是人的外化，王愷不太喜歡一些設計師的茶室就在于，他們自己不喝茶，只是按照標準去制造。而在王愷看來，好的茶室跟主人有密切的關系。空間在于主人的營造，主人的氣質是什么樣，空間就會帶來什么樣的東西，人在一個空間里待不待得住，很大成因就在于空間跟這個人的氣質投不投。

王愷的茶桌就是他的書桌，平時他會把所有的東西都藏在柜子里，桌上是不放物品的。每次喝茶之前要做準備，比如今天要喝綠茶，王愷會準備幾個翠綠的杯子，再準備一只銀壺，王愷說，金屬的壺泡綠茶特別好喝其實一點都不神秘，金屬降溫很快，它就是有種物理屬性，茶湯特別甜潤飽滿。如果要泡老的巖茶，王愷就會用一把陶壺搭配古樸的杯子，總之他會根據不同的茶來換不同的茶器，他希望自己的茶桌有一種生長性，桌子上原本什么都沒有，然后一點點杯子長出來，壺長出來，茶湯慢慢地打開。

現在喝茶帶給王愷最多的感受是愉悅，他和朋友們喝茶的時候特別喜歡用人來比喻茶，有的茶像個老僧人一樣不動聲色，但是拈花一笑給人很深刻的東西。有些很華麗的茶像時裝表演中的模特，拋著媚眼特別華美地走過去，你突然就進入一個繽紛多彩的世界。喝茶喝得高興的時候，人心里會有天女散花的五彩感覺，但喝到最后又慢慢地蕭瑟沉寂，茶泡到了尾聲，頓時讓人安靜下來，挺像一段濃縮的生命從生到死的過程。

喝了很多年的茶，王愷覺得茶對于中國人來說既簡單又復雜，簡單來說，柴米油鹽醬醋茶都是生活日常，茶就是解渴之物，但如果復雜起來，茶其實帶領中國人走出了日常，讓人有了一些通靈解脫的東西，人們經常借助茶進入到另外一個世界之中。

在王愷眼中，茶從誕生的那一瞬間就是為了讓人獲得人間清醒，所以茶成了一個清醒之物，中國人都推崇茶有真香，特別能夠接近山林草木的氣息，因此中國的好茶一直有個標準，就是跟自然越接近越好，一款茶要能有苔蘚的味道、梅花的味道，人喝到的時候會覺得特別有韻味，這些東西其實都是文人筆下的最美好的境界，是中國人進入自然的一把鑰匙。

正如茶壺、茶杯、茶湯自然生長在王愷的茶桌上一樣，在茶的世界里，王愷覺得自己也還在成長和變化，他沒有那么老，但是又比一般人經歷豐富很多，他說自己沒有雄心壯志，也不想當一代宗師，對于茶就是在游戲和尋找中，而且已經獲得了很多，一個世界對他開了門，不斷享受變化就是特別美好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