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炤的《我·音樂·音樂家》①系《我與音樂和音樂家》②的同系列續集,作為一部具有文集性質的著作,其結構布局勾勒了作者音樂學術歷程的心靈版圖。
作者的思想筆鋒主要落置于“記”“評”“論”“說”的版塊中,“散文與記事”部分盡管以“回憶錄”的印記呈現,但流露了作者“至情”的音樂之旅;“樂評與序言”則以人物或作品為審思的載體,展示了作者“至真”的一面;“短論與致辭”以及“文論與演講”的書寫,其內在的邏輯有著緊密的關聯,以宏觀的站位,結合教學與工作,熔鑄科研思維,對學科建設的統籌提出了具有切實性、結構性、展望性的意見,呈現了“至意”“至真”的學理之思。該著涉及面較廣,總體凸顯了“兼顧”與“結合”的特色。作者以美學為基點,結合多學科闡發幽微的同時,通過理論指導實踐,實踐回應理論的雙向觀照,辯證地作用于音樂學學術研究的獨特價值。
一、近景探微——思辨筆觸下的“析”與“評”
“沒有批判性與反思性思維,難以形成理論創新的重大進展與突破。”③思辨性思維在學術研究中內蘊著對話的特質,其本質并非在于單方面的否定,而是追求以問題意識為導向,抽繹出實踐維度所待完善之處以及理論維度所期創新的空間。分析與評述的關系應當載以思辨邏輯為牽系的紐帶,二者之間相輔相成,力求在分析與評述之間生成互識、互證、互補的闡釋原則。該著中,作者的思想步履在近景探微之處,以批判意識的分析傳導出學理化的評述,盡管作者的文論中評述的篇幅占據著較大的比例,但他深入淺出地將批判意識不離須臾地貫穿始終。對當前所存在的現狀,作者不僅能以敏銳的洞察力提出問題,更能多場合、多角度地整合問題,在“以小見大”中提出行之有效的執行方案。
“立足點”在學術研究中是探究一切問題的基石,站位于何等層面的審視決定了問題發生的格局。從宏觀上看,作者立足于國家層面,對新時期文化發展路徑的漫談,思量教育結構體系的導向,培養與發展關系的關注等問題在該著的“短論與致辭”中尤為體現。例如在對《新時期中國文化建設的若干思考》中,作者立足于黨的政策,談的是文化建設問題,提擬的是以文學藝術為核心的闡發;在《建立多層次、多元化的藝術教育結構體系》中,盡管篇幅短小,但作者品析到藝術專業人才培養的目標,同文化市場審美趣味之間關系的互滲平衡問題,在提出如何建立多元化和多層次的藝術專業人才培養結構的方案上,能依據現實對目前總體教育體系尚存在的弊端,結合作者任教任職期間的實際情況,提出層次結構的理念;在《關于發展和繁榮文化藝術的幾點建議——在第十一屆全國政協第五次會議文藝大組上的發言》中,也始終融以科研思辨的精神,從多角度對人才、精品、觀眾等三者關系的培養問題,定位問題,受眾面等問題并提出了前瞻性的見解。
從微觀上看,作者立足于美學,對音樂學學科的審視在“析”與“評”中帶著學者謙遜而商榷性的口吻,突破“照著講”的已有范式,在“接著講”的領域發揮一個學者嚴謹的品格,力求“自己講”的突破點。例如,對美育問題的審視歷來是眾多學科的關注點,也始終在探究、調整的路徑中不斷前行。作者以當前音樂教育發展現狀為分析對象,在思辨邏輯的牽引下指出:“我們一般比較強調音樂對于人的關系,也就是音樂如何對社會生活產生影響……但很少考慮到聽眾對于音樂發展所起到的作用”④。對此,借以藝術與科學的關系,輔以實例,對美育的加強提出了些許中肯的建議。作者既有著學者的嚴謹,在教學與科研的互滲中,不斷啟示性地培養學生的審美趣味,亦流露著藝術家所特有的浪漫,將美學同鑒賞融合的思路,追求在普及教育中深化大眾的審美認知。
不論是宏觀的站位還是微觀的探究,該著在其所關涉的文論中,都能合理地把握整體與局部、共性與個性、主觀與客觀、現實與理想等辯證關系,將其分析與評述融于一體,在認同中反思,在反思中批判,在批判中構建……圈筑了一個良性循環的研思路徑。此外,作者的考察是落定于現實意義的審思,作為一個中國學者,立足于自身的文化語境,立足當下,立足實際,是每個學者深耕過程中所不可推卸的職責與使命。
二、中景搭建——“我”的發聲
教學同科研的相融與互滲是高校教師在任教中不可忽視的意識。從現如今高校音樂學專業的任教實踐來看,教學已不再局限于“授業傳道解惑”的知識傳輸活動,而是追求能在教學過程中持續性地生發問題意識,在反思中回向于科研,繼而將科研繼續注入教學,在不斷地動態轉化中共同構建體系化的學術活動。誠然,王次炤在任教期間對教學與科研的所思所悟,皆留墨于該著中。他對學科內在關系的探索,對學科體系構建的深思,對學科發展軌跡的考察,對學科形而上之文化精神的解讀……都逐步勾勒了作者以“我”為主體,從“小我”到“大我”的立體化理念。
(一)獨特情緣下對音樂學學科建設的深思
對真知的探索始終是王次炤在教學、科研、行政中所堅守的基本素養。作者從與音樂的結緣伊始到與中央音樂學院四十二年的情緣,求學至任教的成長歷程鐫刻了作者獨特的情感。在該著中,我們得以看到作者對音樂學學科的建設問題與發展路徑的深思。
首先,關于原則與定位問題。態度鮮明、立場鮮明作為一個學者所具備的基本品格,決定了一個學科能否健康正向發展的重要因素。盡管上述提到,作者的理念呈現積極而多元的開放姿態,但他對基本原則始終能依據現實情況,在清醒、客觀的認知中動態性地加以把握。作者意識到:“當一個學科正在蓬勃發展之際,也應該清醒地看到其中的問題。假如看不到其中的弊端,一味地自我陶醉,其結果必將導致學科發展的自我封閉,以阻礙學科的發展。”⑤對此,針對音樂學學科發展的深思,王次炤始終堅持在共性中保護個性,在個性的基礎上凸顯特色的原則。
在全球化語境下,外來成果的引進已成為不可拒斥,甚至被大家所共識、認同的共性條件,尤為體現在音樂理論界的成果上。作者基于這樣的大環境,極為關切當今全球化語境下,中國音樂理論話語體系的建立以及音樂理論界關于文化自信的建立問題。筆者以為,這正是在共性環境下需要思考的個性定位。此外,作者還提到在面對當今學術界跨學科研究中,對中國音樂理論學科品格的保持問題,在當前跨學科的總體趨勢下,音樂學術研究也不可避免地在這股潮流中努力前行,跨學科的目的不僅僅是從一個學科到另一個學科“拿來所用”,而應追求在不同學科交融后碰撞出對新問題的審視,進而反觀、自省于音樂學學科的內在發展問題。這是對“個性”基礎上凸顯特色的追求。
在人才運用方面,眾所周知,中央音樂學院的發展平臺有著得天獨厚的吸引力,多層次的優質人實現了在互補、合作中共同充實音樂學學科發展建設的優勢。“古今交融、貫通中西”歷來是作者為打造寬松的學術環境而持存的宗旨,在其共性的環境下,使每一個藝術家的個性能在各自的領域得以綻放。藝術型教授、學者型教授或二者兼備的教授,既能充分發揮個性的同時,又能反向融入共性,豐盈學院的成果,推進學科的發展。
(二)理念深化中對音樂學學科建設的貢獻
王次炤的辦學理念始終以一種謙遜的態度,有意識地在已有積淀的優良傳統基礎上,賦予辦學理念以“當代性”的特質。作為音樂理論家,該著的字里行間書寫了作者多年來的心路歷程。在理念與立場鮮明的前提下,對音樂學學科建設的貢獻具體表現為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始終重視人才隊伍的建設。人才培養作為辦學理念的核心宗旨,同學科發展的步伐相生相衍。從學校發展的角度來看,注重培養,善于引進優質資源,建設梯隊,是王次炤將辦學理念從落實到深化的貢獻之一。他的思維不在于取長補短,而是追求揚長避短的“長板思維”⑥。他將人才引進的理念比喻為“……如同生物進化,只有在多種血緣的交融中,才能不斷完善自己。只有包容各方的學術力量,吸收各種流派的藝術養料,一所大學才能辦得勃勃生機、健康向上”⑦,不僅有選賢舉能的慧眼,更注重對人才的使用與保護,以確保每個人才得以發揮、延續其自身的優勢與特色。此外,對學生的培養也是實現人才塑造所不可或缺的一環。以中央音樂學院于潤洋、張前、王次炤等人的音樂美學博士研究生培養成果為例,作者提出了培養過程中的局限性,并對研究生的人才培養從理念落實到具體的實踐方案以及專業課層次的設定,學位課程結構與質量的把控和畢業論文寫作方面提出具體要求,體現了作者對人才培養有著統籌性的大局觀。
其二,重視對外交流,兼收并蓄,為我所用。海納百川的寬容之態是促進學科建設的基礎。作者極為重視多元化的辦學理念,尊重學術見解的多元,倡導藝術活動的多元,重視課程設定的多元,追求在百花齊放的環境中,為師生營造良好的生態系統。中央音樂學院以開放性的姿態,通過大師班、學術報告、音樂節等活動形式,創造了豐富而新穎的學術氛圍。在對外交流過程中,一方面促使學校師生在豐富的實踐活動中提高自己的專業水平,另一方面在開闊視野的同時,能知曉音樂學學科發展的前沿境況,在取其精華、兼收并蓄中,汲取優質的發展資源為“我”所用。筆者以為,這種充滿動態而有生命力的理念是音樂學學科建設不斷向前的重要動力。
其三,重視學科成果的積累、創新與品質。學科水平的體現在于成果的豐富性、創新性與努力打造精品的特質。一流的師資力量、一流的生源為學科發展提供了優質的條件,王次炤重視教學成果與科研成果雙條路徑的共同發展,將理念自覺化作行動自覺。他指出:“學科成果需要積累,需要學校領導充分重視,更需要一代一代的教師接替。”⑧這一過程的實現需要諸多契機的相互配合。例如教學范式、評價標準的設定、品質的把控等,在環環相扣中不斷追求累積的新高度。但是成果的展示不僅是要關注“量”上的累積,最重要的是“質”的沉淀。就此,作者意識到“學科創新的前提是瞄準學科前沿,注視當代學科發展的新動向。只有關注學科前沿,才能引發創新的思考。”⑨可見,學科成果的創新意識是獲得“質”的關鍵,在新動向、新前沿中推陳出新,以自我更新的主動意識通達學科成果的品質高度,是一種自覺的共識體現。
三、遠景概覽——音樂學學科路徑的深度探索
從走進音樂文本的形式考究到走出音樂文本的文化融通,從形而下之器到形而上之道的思辨,從理論到實踐的雙向觀照,彼此之間都在動態與流變中體現著歷時與共時的合一。該著的四個版塊既體現著“旁觀者的審視”,又秉持著“當事者的反思”⑩態度,既在方方面面對音樂學學科現有成果進行階段性的總結,亦在遠景概覽的宏觀視角中,深度探索中國音樂學學科的發展路徑。
在學術研究過程中,“結合”與“統一”的雙羽翼是極為重要的思維方式。王次炤承于恩師于潤洋先生“歷史與邏輯的匯融,理論與實踐的貫通”之思,
在對已取得的成果進行評價以及對尚待解決或亟待發展的問題進行定位時,其筆鋒體現了獨特的張力結構,作者對“雙羽翼”的踐行主要體現在理論與實踐方面。
首先,在實踐與理論的結合中相互促進。著作中,我們可以看到作者的筆觸閃現了不少諸如“交流”“加強”“推廣”“提高”等這些富有實踐性的語詞,而這些語詞也進一步在具體的實踐中獲得了一定的生命力。實踐的維度是多元化的,更是培養人才所必不可少的有效途徑,對此,王次炤在訪談中就明確過對實踐活動的重視,他認為:“專業音樂教育必須通過嚴格的實踐教學才能獲得專業能力的提高。”除了設定豐富的實踐課程以外,舞臺演出也成為實踐重要的一環。作者除了例舉中央音樂學院聲樂歌劇系所排演過的成果外,在文論中,也有不少以表演實踐為研究對象,沉淀為“序言”的形式,將實踐提升至理論的高度,抽象出實踐中的審美價值取向,起到一定的引導作用,體現了“從感性認識躍進到理性認識”的過程。
這部專著有著學術的深度,視野的廣度,情感的溫度,全著基本構筑于作者所歷經的種種實踐基礎上,始終秉持“認識從實踐始,經過實踐得到了理論的認識……再回到實踐去……”的雙向滲透理念。其中,在“文論與演講”部分,能很清晰地看到作者所勾勒的融實踐與理論于一爐,共同服務于音樂學學科建設的多角度視景。例如,作者從《音樂研究》期刊創刊的實踐中談及音樂學的發展,從跨學科等現狀中再思中國音樂理論話語權的問題,在教學評估體系和教學活動中從學理維度剝離出人才培養的具體方案……注重深根于具體的實踐與當前現狀進行理論層面的概括。筆者在高校任教過程中,也深知理論的深化與探索不僅有賴于實踐中獲得的新知,更深刻領悟到只有理論的不斷創新,才能拓展實踐的豐富性與價值意義。相反,每一次實踐中所汲取的認識,也能動地反思理論的新高度,實踐與理論正是在這種動態的轉化中相互促進。
其次,在理論與實踐的統一、結合中謀求發展。擔任中央音樂學院院長期間,王次炤在每一個場合的發言或每一篇文論的探討,都力求能在理論與實踐的結合中,螺旋式地追求持續性的發展目標。因此,對音樂學學科的建設問題,時刻以一種發展的眼光看待,將教學與行政中獲得的經驗,對其客觀規律進行宏觀的把握,積極能動地為學科建設所用。例如,作者在審視當前音樂評論工作時,指出了音樂評論之指導思想的重要性,規律的有效性以及引領社會的當下性,其基于現實又能落于現實的結構邏輯,為學科建設的推進生出了有意義的支脈。當然,作者的發展眼光一方面深嵌于已獲得較為成熟認知的現實活動中,另一方面還大膽地體現為對未來趨勢的構想中。當他言及音樂學的歷史地位和中國音樂學的未來發展時,能在歷史的軌跡中洞察到音樂學發展過程中,理論話語體系的不完善,研究視野的單極化,文化自信的缺失等問題的局限性,提出了樹立自信的態度,追求原創性的品格以及構建自身理論體系的三個意見,源源不斷地深思、踐行于實踐與理論相互轉換的良性循環中。
結"語
作為一部本就自帶有評介性質的專著,要想在“已評介”的基礎上再次評述,則需要建構于作者自身將文論風格已明確分類的基礎上,提煉以問題意識為導向的評價。故此,本文在“評”的基礎上,力求展示評論色彩的同時,也對這樣的“文集”形式所呈現的架構有進一步的“整合性”期待。誠然作者有敏銳的洞察力,在每一篇文論中能根據現狀提擬其“獨特性”,但在宏觀的版塊布局中,筆者以為僅以文論的風格形式進行分類,版塊的標題同內里文論的“問題意識”之思在一定程度上尚有所“脫節”,且在“短論與致辭”以及“文論與演講”的版塊下,文論的性質有一定的重復性。作者若能在明確分類的基礎上,賦予各大版塊的標題以更深層次的“問題意識”來擬定,而不直接以“分類”性質為題,或許全書的布局架構會更顯明確的指向性。當然,這僅是筆者站在讀者的角度,對“文論”形式書寫改進的一點愿景而已。
該著同《我與音樂和音樂家》的出版相隔8年之久,每篇文論皆以短文的形式呈現。就整體而言,王次炤的這部著作將“美的特質”深深地嵌至其中,近似一場美的情感邂逅,漫寫著自己與音樂結緣歷程的所思、所悟、所感。在近景探微之處,呈辯證性與嚴謹性于一體;在中景搭建中,呈使命感與時代感于一身;在遠景概覽下,呈前瞻性與當下性于一爐,既展示獨特的心路歷程,拓展出以哲學—美學為根基的多向度內涵,又持續地繪制著音樂學學科得以積極衍生的問題域。
(責任編輯"張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