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業題材美術創作的敘事表達研究

摘 要：北大荒版畫產生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下，在繼承中國新興版畫傳統的基礎上有所發展，在艱難困苦的生活與勞動環境中應時代需要，發揮著獨特的敘事作用。我國自古就是農業大國，北大荒版畫將墾荒勞動以圖像的方式保存，記錄了北大荒生活的變遷，是藝術活動與國家建設保持一致的體現，也彰顯了具有時代內涵的北大荒精神。隨著鄉村振興戰略的逐步實施，農業題材美術創作中的視覺圖像的梳理與研究更具意義和價值，故從作品內容的敘事表達入手，從墾荒生活的記錄與表達、農業生產的發展與建設兩方面，對經典作品展開分析研究。

關鍵詞：北大荒版畫；農業題材；敘事表達

基金項目：本文系遼寧省教育廳2022年度高校基本科研項目“1949年以來中國農業題材美術創作研究”（LJKMR20221663）階段性成果。

敘事性這一說法原屬于文學范疇，敘事就是敘述事情，簡而言之就是講故事。繪畫的敘事性指使用符號語言和繪畫技巧來描繪故事場景，這樣的繪畫作品是有獨特的社會功能與藝術價值的。以美術創作來反映農業生產活動，以視覺的形式進行相關敘事，比文字更加直觀，用圖形的樣式真實、直接地體現農耕文明的發展，還蘊含著傳播農業文化、記錄社會變遷等文化內涵。北大荒版畫就具有突出的敘事性特點。畫家們將主觀感受與客觀現實相融合，凝練地創造出富有時代感的、粗獷且壯美的藝術作品，一方面贊美了拓荒者開發建設北大荒的辛勤勞作，真實記錄了農業機械化的發展歷程，謳歌了新時代、新發展；另一方面，展現了以艱苦奮斗、勇于開拓、顧全大局、無私奉獻為主要內涵的北大荒精神。

一、墾荒生活的記錄與表達

1958年，十萬轉業官兵奔赴北大荒，揭開了人類墾荒史上的壯麗篇章。從戰斗到建設，荒原征服者們與大自然搏斗，開展了轟轟烈烈的墾荒事業。在北大荒的最初生活，包含踏勘、排障、燒荒、種田、收割、用白樺林搭窩棚等等。正如晁楣所說：“目睹把荒地變糧倉的偉績，如果不去記錄和表現出來，將深負重疚?！盵1]于是，北大荒版畫肩負著敘事的職責應運而生。

北大荒版畫藝術是一個時代的標識和記憶，一個個畫面讓我們看到了當年墾荒者們的艱辛、拼搏、奮進。第一代北大荒版畫家是一個特殊的群體，以晁楣、張作良、張禎麒、杜鴻年、張路等為代表，他們既是墾荒者，又是創作者、傳播者，經受風雨洗禮，與酷暑嚴寒斗爭。他們白天在荒原上手拿鍬鎬，深夜里又握著畫筆和刻刀，以飽滿的激情創作了許多具有鮮明特色的優秀作品，抒發著自己的感受，記錄了當年的勞動、生產和百折不撓的北大荒精神。

北大荒接納了來自五湖四海、大江南北的建設者。晁楣是最早申請加入北大荒軍墾建設的，獲準后于1958年去到條件最艱苦的八五三農場五分場一隊任農工?！白鳛榈谝慌竭_領地的墾荒戰士，我們選定了生產隊居民點的地理方位，鏟去了凍土上的積雪，在莽莽雪原上搭起了第一個帳篷。割草、伐木，備料建房，踏查勘測規劃土地，排水辟路，開荒、選種、播種、夏鋤、收獲，數不清的苦、辣、酸、甜混合在一起的生活經歷，使我對這塊土地萌生了鄉土情懷，并深深地愛上了它?！盵2]“那時候根本沒有桌椅，就站在爛泥里靠在原木搭起的床架上起稿，白天沒時間，就在晚上點支蠟燭干?！盵3]

晁楣于1958年創作的套色木刻《荒原春夜》就是當年趴在簡陋的床板上刻印而成的，構思來自發生在墾荒隊的真實故事。開荒隊的同志們經常會遇到黑熊，這一現象啟發了晁楣，他就在作品中突出地表現了兩頭熊，一頭熊俯首低嗅，另一頭熊站立，遙望遠處在春夜開荒的拖拉機，表現了文明與野蠻的交織，充滿震懾人心的力量。晁楣、張作良于1959年一同創作的《到北大荒去》，刻畫了雪犁上初到北大荒的創業者，他們在一片白茫茫中眺望著冰寒透骨又陌生的荒野，同時充滿斗志、豪情萬丈，滿懷對祖國的忠誠和對理想的追求，仿佛立志要在這皚皚冰雪之上開亙古荒。晁楣于1960年創作的《第一道腳印》表現了拓荒者初進北大荒時在無邊際的雪原上艱難前行，他們身后留下了深沉而堅韌的腳印，這是他們征服荒原的第一道足跡，更是他們不畏艱險、將北大荒變為北大倉的奮斗歷程的第一步，標志著沉睡的荒原已被喚醒，規?；膲ɑ膽鸲酚纱死_序幕。另外，張作良的《冰上行》，畫面具有濃郁的生活氣息，載著貨物的馬車在冰天雪地中艱難行進，這是在北大荒生活過的那一代人的共同記憶，不向荒原低頭，而是要向自然開戰。這些畫面雖然都只是截取了一個瞬間，但不是抽象地歌頌，而是會引起集體共鳴的、能打動觀者內心的具體描繪。

這一時期的版畫創作注重表現對自然的改造，突出的是把北大荒變成北大倉這樣一個創作母題，以勞動場景為主，比如描繪耕作、秋收等，表現中國大地上呈現出的新格局、新面貌。北大荒版畫的創作，以視覺形象記錄下北大荒精神的實質，畫面凝聚著對勞動、對生活的熱愛，折射出墾荒者在與自然斗爭中的堅韌不拔，并寄托了對明日美好的期望。

北大荒的墾荒者在農場勞作，與自然搏斗，留下了艱苦的創業史。如郝伯義在《拓荒者的藝術》中寫道：“我套上水鞋，天剛亮就帶著饅頭，拿著樺木桿子去燒荒……中午，趁著火勢遠遠地將饅頭扔過去，火過饅頭焦，席地野餐，就地而臥，蓋著藍天，鋪著大地，這就是我們的農工生活。我們的感情就是這樣培養起來的，我們是大地的兒子。創業初期每天勞動十幾個小時，每隔幾天就要凌晨起床到幾十里以外的地方去背糧，伐木?！盵4]

劉洛生的《運木出山》刻畫的是在茫茫雪原之上行駛著的運送木材的車輛，表現了北大荒林場的生產與建設。張作良的《排障》中，拖拉機正在拖拽地里的枯枝殘根，畫家記錄了在惡劣的自然環境中勞動者將荒地變良田的艱辛。張禎麒的《牧歸》刻畫了趕著牛群回家的牧民，展現了北大荒牧業的發展。張禎麒的《秋江歸漁》中，打漁歸來的漁人在海灘上分享收獲的喜悅。杜鴻年的《春的喧鬧》中，春風吹解冰河，白樺露芽，過去萬徑人蹤滅的荒原，如今有拖拉機運送著物資，春耕正忙。晁楣的《黑土草原》同樣是一幅早春圖畫，描繪了在破曉前就進入勞動崗位的農工為拖拉機加油的場景，畫面近景描繪黑土草原的自然風光，烘托出墾荒者的辛勤勞作。吳哲輝的《糧食》中，車上已經載滿糧食，說明北大荒變成了大糧倉，醒目的紅色標語寫著“支援祖國建設”。張禎麒的《冰江的早晨》中，冰天雪地的早晨，北大荒的建設者穿著厚厚的軍大衣已經出發建設邊疆。晁楣的作品《解凍》，一臺臺拖拉機在早春的田野上工作，畫面近處是兩個農工正在把拖拉機從泥濘的凍土中解救出來。如果將這些版畫作品放回畫面發生的現場，就真正還原了它的價值與意義。很多作品反映的都是版畫家本人的親身經歷，他們把在工作中得來的經驗，通過那些最顯著、最有特征的元素和細節，概括在確切和通俗的形式中，使北大荒版畫達到了敘事表達和圖像符號的統一。

二、農業生產的發展與建設

農業機械在開發建設北大荒的歷史進程中有著特殊的意義，在北大荒版畫中，藝術家常常描繪拖拉機在春耕、秋收時節運輸的畫面，見證了當年墾荒戍邊時北大荒農機化從無到有的歷程。經過墾荒者的艱苦努力，僅數年時間，偏僻、酷寒、荒無人煙的北大荒就成了擁有大批農場及林場、畜牧場、工業、副業的基地。對此，北大荒版畫家們從不同側面進行描繪，最終形成了具體的、綜合的，能展現北大荒農業建設及發展變化這一重要歷史進程的美術作品。

晁楣的《春回大地》是農業機械化的贊歌，在廣袤的黑土地上，有三輛紅色的拖拉機正在春耕，飛回的天鵝是春的訊息，也是萬象更新的希冀。晁楣的《北方九月》則是受到歌曲《松花江上》的啟發：“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礦，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畫面刻畫了高粱成熟后大眾忙于秋收的場景，層層堆疊的紅高粱充滿火紅的詩情畫意，以此歌頌北大荒人改造自然的英雄業績。在張禎麒的《打麥場上》中，秋收時節忙于裝糧、封袋的農工閑暇之余敲起歡樂的腰鼓，同圍觀的人們共慶豐收。廖有楷、趙雁朝合作的《節日之夜》中，夜空深藍圓月黃，更為耀眼的是糧食，農工們干得熱火朝天，臉上洋溢著豐收的喜悅。李億平的《巧繡江山萬里》，女青年在希望的田野上勞作，拖拉機引領播種機在田間作業，展現了現代化的農業生產場景。張喜良的《又是一個豐收年》中，曬好的麥子正在被裝進麻袋，遠處排列整齊的糧袋是勞動豐收的成果。杜鴻年的《山林之歌》描繪了北大荒林業生產的畫面，其中有忙碌的林場工人的身影和正在托運木材的拖拉機，遠處載滿木材的火車駛出大山，展現了林業生產的新風貌。袁耕的《激戰前夕》中，拖拉機和收割機正在加油、維修，場景宏大，特別是近景的收割機械上，醒目的“東風”二字留下了時代的記憶。李璞的《墾荒新曲》中，二十余輛拖拉機由汽車載運來到北大荒，或緩緩運至，或正在卸車，或整裝待發，近處三名青年正在為新農機上“新墾”牌照，農業機械化又添新篇章。

深深根植于中華大地的農耕文明，源源不斷地為中華民族提供精神力量，北大荒版畫家在深入生活的同時，挖掘最值得描繪的題材，兼顧深入刻畫的技巧，以最深切的感受、充沛的創作激情，在相近的農業題材創作中使北大荒版畫顯示出不同的韻味情致，這些畫面都成功表現了農業生產中最為真實的生活和勞動場景。

北大荒版畫既是表現農業生產的敘事語言，又是版畫作品本身的視覺呈現。不同時期、不同階段的農業題材作品都是版畫家用各自的藝術語言在敘寫社會和時代的發展。因此，北大荒版畫作品既是再現歷史，也是歷史本身。在此基礎上，從敘事表達的角度再去研究、去發現、去闡釋北大荒版畫，最終可以解讀它們蘊藏著的深刻文化內涵和時代精神，使它們的價值與北大荒的建設與發展歷程相呼應。從精神層面看，北大荒版畫中的農業題材經典作品都與北大荒精神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在當今仍可以推動時代的發展，在與時俱進中產生新的意義。

再看北大荒版畫家刻刀下的新家園：晁楣的《新居》中，火紅的建筑屋頂特寫突出了新家園的主題，屋脊上佇立著三只靜美的鴿子，使畫面氣氛和諧、溫柔。王曉林的《新春》中，祖孫二人正忙著在院門上張貼門神和對聯，新穎別致的窗花、高高掛起的紅燈籠、裊裊升起的炊煙展現了喜慶吉祥的迎春氛圍。于承佑的《小屯之夜》中，盡管雪壓房脊，但仍有裊裊炊煙，橘紅色的燈光與歸家的人使畫面柔和又溫暖，別有一番情趣。梁風月的《憩園》中，雪中的農家小院既恬靜又舒適。李璞的《雪鄉春》中，正在村子中表演的秧歌隊和踩高蹺的舞者在鑼鼓聲、嗩吶聲中載歌載舞，畫面中心的表演者、圍觀的群眾、家家戶戶掛起的紅燈籠、張貼的紅對聯共同組成了一幅喜慶歡愉的迎新圖景。

這些畫面構建起了農業生產與幸福生活的直接聯系，不僅呈現了農業生產和農村生活的新面貌，同時包含著北大荒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美好圖景。從昔日的簡易馬架、荒寒凄涼，到20世紀80年代的新居，北大荒版畫記錄了社會生活變遷，也記錄下幸福祥和的北大荒人家。如今，北大荒早已成為祖國的大糧倉，從馬拉牛耕的開荒第一犁到東方紅54拖拉機再到基于北斗導航的智能化農機，從靠天吃飯到利用天時耕作，人們將“藏糧于地，藏糧于技”變為現實。不僅是谷粱滿倉，北大荒人還傳承著向亙古荒原宣戰的無畏精神，以無私奉獻的精神支援祖國建設，筑牢國家糧食安全屏障。黨中央始終將解決糧食問題作為治國理政的首要任務，顧全大局國為先，強國富民糧先行。2018年金秋，習近平總書記在黑龍江北大荒考察的時候，曾意味深長地說：“中國糧食！中國飯碗！”

北大荒人不僅創造了豐碩的物質成果，同時代代相傳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幾代北大荒人用青春、汗水和熱血錘煉出的精神品質，具有鮮明的時代性、廣泛的群眾性、豐富的實踐性，是引領北大荒從荒蕪走向繁榮、從貧瘠走向興旺的強大精神力量。北大荒版畫也有其獨一無二的時代特質，記錄了北大荒建設發展至今日所走過的艱辛之路，也記錄了當年由戰斗部隊走向農業戰線的墾荒者的豪情與氣度。粗獷豪放的北大荒版畫將“激情燃燒的歲月”的時代畫卷留給世人，將北大荒的往昔與新貌傳遞出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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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晁楣版畫[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5：1.

[4]郝伯義.拓荒者的藝術：北大荒版畫今昔[J].美術研究，1982（3）：56-61，72，45.

作者簡介：

王璐，魯迅美術學院人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現當代美術。

王紅（通訊作者），碩士，魯迅美術學院人文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文藝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