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磕絆絆——致田原
我在為田原寫詩。現在也許
我在他腦子里的九霄云外
北京寒冷,我縮手縮腳。他在
仙臺,擔憂地打探火山的消息
“傳聞,黑石一雄小說中
一位主要角色出走不見了
那本書簡直沒法讀了”
“怕是要英國警察
通過人口調查才能解決”
我開玩笑:日語啊,有點
像磕磕絆絆的漢語
你的制作木屐的鄰居
沒不高興吧?他說不會
他的一位擅長鞠躬的
教授同事,也這么說過
我問,那邊的準航母是
三菱造的呢還是哪家造的?
答曰:我研究松尾芭蕉
芭蕉不喜歡航母
那就好那就好啊和平是主題
田原是旅居日本的中國客
陸健是地球上的外星人
2021年12月28日
熊焱說出了我們大家的羞愧
熊焱說出了我們大家的羞愧
羞愧啊在夜里,我也不是光明
我想說,熊焱,謝謝你
我想起那個在北京西郊
自己蓋房子的王家新
他的詩不打磨不裝修
不是圓形的,不滾動
直白,直接。他搬動語言
像在搬磚頭,搬笨重的家具
使周邊的那些玩得很漂亮的
自帶滑輪的想象力
略感低人一等
還有那個長相憨厚的湯養宗
寬胸大嘴口吐虹霓
使霞浦的山水顯得過于文氣
他把雷聲和狂浪的巨獸
驅趕進他的書頁里。他
大手大腳。大腳
是海灘和船板給的
他的大手,卻不曾
放肆地長到翻云覆雨的程度
2022年1月1日
最后一片葉子——紀念鄭敏先生
在身邊人看來,我完全是
沒有緣由地落淚
一束金黃的稻束。又如何?
人們說司空見慣
只要思維正常的人
都說司空見慣了
我親屬中唯一的一位
文學博士,她因為年輕
因為雙手浸在洗衣池中
而露出對新聞版角落
一則信息的短暫的懵懂
其余人繼續趕公交,讀手機
看抖音,或嗑瓜子
一束金黃的稻束,收斂了
她的光芒。這對她
或許只是休息
或許只是對我們的遺忘
可是對我的哭泣,竟是
失去母親一樣的悲劇
我不知道你活了102年
你等的是誰?
我不知道是誰
對你有過101次的訪問,許諾
讓你如此堅強,如此堅持
太多淚水了
百年來,一株寧少毋濫的
一株只肯長出九片葉子的梧桐
她的葉子在今天落盡了
2022年1月3日
程維說
程維說:我之所以偉大
因為我是丑角——
這話是去年十月
他在一首詩里說的
憋了我兩個多月
我想,程維本來就帥
現在把丑角也占了
把偉大也占了
讓我們怎么辦?
憋了我兩個多月
我想,我不帥又不丑
被人熟視無睹如空氣
我怎么辦?我想說
我是空氣。偉大再厲害
也不如空氣
2022年1月14日
舞蹈家馮英女士
見慣了各種表情
在人們的臉上登場
舞臺不再是煞有介事之處
——今日注定不同
她從《茶花女》《紅樓夢》
《天鵝湖》的唯美中
撩起燈光的薄薄幕布
來到朋友們之間
十七歲到此刻,如幻覺
鮮花仍在開,掌聲尚未熄滅
柔韌的絲帶挽起長發與往事
她環顧而輕輕一笑
只有生活和音樂仍舊是致命的
2022年3月9日
朵生春的春天
早就夏天了
而春天并沒有過去
春天在朵生春那里,不走
春天在小說中有點絮叨
在詩歌里緊致、精煉
一朵花大過一個春天
假如它被毛筆書寫
被篆刻記憶,收藏
一個大白于天下的秘密
春天里的飽滿,像一個拳頭
握緊,松開。松開又握緊
在央視論壇的辦公室下班
之后,春天又是一壇美酒
太多的才華讓他得了胃病
誰都知道,春天病了
不是一天兩天了,不是
新聞了。但愿秋天好轉
現在他就坐在我的對面
給酒作個揖。像是猛然
想起一件好玩的事
一個可笑之人。他說
要哭,早哭不出來了
他嘴角一挑,把臨窗的彎月
又往上挑高了些
2022年7月27日
(陸健,詩人,教授,現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