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近年來,附條件訴訟調解在司法實務中大量適用,一定程度上促進糾紛快速解決,但同時也引發執行難問題。實務界為緩解其執行難問題進行一定探索,但效果甚微。究其根源在于現行立法的缺位,制度設計存在著條件范圍不詳和再爭議救濟不明的弊病。因此,應洞悉附條件訴訟調解的不足,從條件的規范以及探索再爭議救濟路徑出發,切實有效地解決附條件訴訟調解執行問題。
關鍵詞:訴訟調解;調解書;執行力;執行異議
中圖分類號:D925.1" " " 文獻標志碼:A" " " 文章編號:1673-291X(2023)21-0153-03
為響應“調解優先,調判結合”的司法政策,促進糾紛及時快速地解決,訴訟調解成為人民法院化解糾紛的首要選擇,在法院主持下雙方達成附條件調解協議也成為一種普遍現象。由于現行法律規范對附條件訴訟調解的規定過于粗疏,執行工作的開展缺乏立法規范的有效指導,附條件的調解案件進入執行程序中引發新的執行問題造成執行困難,司法實踐中雖作出一定的探索,但效果不甚理想。目前,我國對于附條件訴訟調解的研究尚且處于初步階段,本文以附條件訴訟調解協議的條件形式和客觀價值出發,分析現行立法規范中附條件訴訟調解的制度缺陷,致力于當事人在執行程序中獲得有效的權利救濟。
一、附條件訴訟調解的概述
(一)附條件訴訟調解概念及形式
任何一項研究都離不開理論基礎,沒有理論基礎的研究是沒有價值的。相較于我國對調解制度的基礎理論得到廣泛關注,附條件訴訟調解卻未引起重視。概念是認識附條件訴訟調解的起點。附條件訴訟調解指人民法院組織調解的過程中,允許當事人雙方對調解協議中記載的實體請求權附有一定條件,達成附條件的調解協議。附條件訴訟調解的條件包括兩種形式:一是以附加民事責任條款和擔保條款為條件,這是實務中最常見的形式;二是從學理角度進行的分類,可分為附停止條件和附解除條件,停止條件是雙方當事人約定當調解協議中所附條件成就時,調解協議(或調解書)發生執行力,解除條件是當條件成就時調解協議(或調解書)不產生效力[1]。
(二)附條件訴訟調解的客觀價值
德國學者達姆指出,法律不是徒具文字形式的東西,它的眼中有它在生活中要貫徹的價值[2]。促進社會和諧、減少訴訟成本是我國調解制度特有價值,而附條件訴訟調解除此之外還存在著自身的價值。
1.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在調解過程中應當遵循自愿原則,調解協議附有條件也是自愿原則的一種體現,法院不會過多干預。調解的本質是一方當事人以犧牲自己合法權益為代價,讓利對方,而讓利于對方的目的就在于糾紛能及時快速地解決,當事人雙方能各取所需。在附有違約責任條件的調解協議中,以對方當事人接受權利“讓步”的同時,要求另一方積極履行義務,否則將承擔不利后果,這不僅是對“讓步”一方當事人的保護,也是對失信者的懲罰。
2.督促當事人積極履行義務。通常當事人雙方在附條件調解協議中會約定如一方不履行約定的義務,將承擔一定的違約金,故當事人為避免違約責任的產生,會選擇有利于自己的履行方式并積極主動履行調解協議。附條件訴訟調解相較于判決結案,更有利于糾紛的化解,減少執行程序,緩解執行困難問題,同時也有利于社會和諧氛圍的塑造,符合社會主義現代司法理念的要求。
二、現有立法制度的缺失
由于司法實務中涌入大量的調解案件,基層法院在對附條件調解的案件也有一定的探索,雖在一定程度上化解了糾紛,但由于缺乏規范的指導,許多附條件調解的案件進入到執行程序出現“調而未解”的亂象。目前,我國僅《調解規定》對附條件調解協議內容有所規定,如《調解規定》第8條和9條規定我國調解協議中可附兩種條件,第15條規定當調解書中確定的條件成就時可向人民法院強制執行等。然而《調解規定》中對附條件調解的內容規定過于原則,對條件的范圍、條件成就的再爭議救濟沒有提及,導致實務中出現當事人在調解協議中約定的條件沒有成就的可能,以及雙方對條件成就與否產生再爭議時,難以在執行程序中獲得救濟的現象。
(一)條件范圍和判斷標準不詳
依據《調解規定》第8條和9條規定,我國附條件調解協議包括附“民事責任條款”和“擔保條款”兩種條件,但是未限制當事人之間另行約定其他前置條件,具體條件的范圍和判斷標準也未明確[3]。在訴訟調解的過程中,當事人享有處分權,雙方自愿另行達成前置條件人民法院也不會過多干涉。同時,民事實體法對條件的分類,除前文學理界對條件的分類以外,依據條件事實的發生分為積極條件和消極條件;以條件的成就是否為當事人意思所左右為標準可分為隨意條件、偶成條件和混合條件,條件的范圍使較為廣泛的[4]。而《調解規定》未明確具體條件的范圍和判斷標準,雙方達成可能存在損害第三人利益的條件或不可能實現的條件,進而在執行程序中引發新的問題,故限制條件的范圍和判斷標準是應有之義。
(二)條件再爭議的救濟路徑不明
條件成就存在再爭議是在所難免的。由于雙方約定在調解協議中的實體請求權附有一定條件,一旦雙方對實體請求權條件的產生與否存在爭執,就會引發再爭議問題。
1.條件再爭議類型。實務界常見的條件再爭議問題包括以下幾種:(1)條件違背訴訟目的再爭議問題。此類案件是訴訟調解協議中約定的條件違背了當事人的訴訟目的。由于當事人對訴訟調解的性質不熟悉,對調解產生的法律后果缺乏認識,或者在對方當事人的惡意誘導下,當事人作出損害自己民事權益的意思表示,加之審判人員疏于對其法律后果釋明以及引導,致使所附條件與案件的基本事實和原告的訴訟目的相違背,導致雙方在執行程序中產生爭議;(2)附擔保條件的再爭議問題。司法實踐中案外人簽訂了擔保條款,但拒不簽收調解書,并以未簽收調解書為由拒絕履行,雖我國《調解規定》規定不簽訂調解書不影響其效力,仍有執行受阻的風險。特別在案外人以動產抵押做擔保時,由于我國動產抵押實行登記對抗主義,未登記不得對抗善意第三人,案外人未進行抵押登記,并將抵押動產另行處理,由此阻礙附條件調解的執行同時也產生新的爭議。(3)互負對待給付義務的再爭議問題。此類案件是在調解協議中約定雙方都應當積極履行合同義務,但沒有約定履行合同先后順序的情形。我國《民事訴訟法》規定申請強制執行的前提條件之一是義務人未履行法律文書中確定的義務。在互負對待給付為條件的調解案件中,由于沒有明確雙方先后履行順序,以對方未履行調解協議約定的義務為由而拒絕履行調解協議所規定的義務,由此雙方引發較大爭議;(4)違約責任約定的再爭議。實踐中較為常見的是雙方當事人協商約定當一方當事人不履行調解書中確定的義務,則承擔一定的法律責任。但由于雙方在調解協議中約定違約責任條款較籠統和模糊,調解協議中并未明確違約責任的標準,也未明確違約程度,執行機關無法從客觀上進行判斷是否構成違約,導致雙方就民事責任的條件成就與否產生新的實體爭議[5]。
2.實踐缺乏類型化討論。由于現行立法未明確條件再爭議的救濟,實踐中執行機關在應對以上爭議時,以爭議涉及案件的實體性事項,統一以駁回執行申請告知另訴的方式來解決,以保障當事人的訴權利益,但另行訴訟的方式也使“元糾紛”的解決復雜化,執行機關忽略了對再爭議問題類型化討論,在執行程序中也可解決條件再爭議問題。如在互負對待給付義務和違約責任條件再爭議中,雙方的履行抗辯不能等同于是對調解書中所附條件的實體爭議,其并不影響調解書的執行,執行機關要求當事人另行訴訟來救濟確有不妥。
三、附條件訴訟調解條件規范和救濟路徑的探索
基于前文研究,附條件訴訟調解的立法中存在著條件范圍不明、條件的再爭議救濟缺位的弊病,筆者認為解決附條件訴訟調解協議的執行難問題,可從以下方面加以完善:
(一)以禁止性規定規范條件的范圍
由于訴訟調解中當事人對調解協議的實體請求權附有條件,雙方的權利義務處于不確定的狀態,故當事人約定的條件是否科學、嚴謹也關乎著后續的履行和強制執行。基于案件的多樣性和復雜性,雙方可另行約定的前置條件并不能完全列舉,但可通過禁止性的規定對可附的條件加以約束,除禁止性規定的條件以外,當事人可自行約定其他條件。在民事實體法中,民事法律行為中所附的條件要具備可能性和合法性的特征,故在訴訟調解過程中雙方可另行約定的條件也應當具備發生的可能性和合法性。故對于調解協議中不可附條件的情形包括:(1)條件不具有成就的可能性。調解協議中附有條件不僅能滿足當事人之間的合意,同時也是為了更好地促成執行程序的進展使其符合雙方協商的要求。而如條件不具有成就的可能性,附條件訴訟調解也不能發揮自身的功能。因此附條件訴訟調解所附條件必須具有成就的可能性,對條件的可能性的判斷和審查應在法官制作調解書的過程中進行,對不具有成就可能性的條件法官應予以釋明。(2)條件違反法律法規的禁止性規定。附條件調解協議是以當事人之間的自治為本位,但在法律法規規定面前,當事人的處分權也不可以違反法律法規的內容。這里不能違反“禁止性”規定還包括不得違反法律原則、社會公序良俗、國家利益、和損害第三人的合法權益[6],如若違反法律法規的禁止性規定,則該條件也不復存在。
(二)條件再爭議救濟路徑的探索
1.違背訴訟目的和擔保條款條件爭議救濟。由上文可知,在司法實踐中條件成就的再爭議問題主要是四種類型。司法實踐中應對條件的再爭議進行類型化分析,基于不同類型的爭議當事人應當有不同的救濟途徑。約定的條件違背訴訟目的以及擔保條款的爭議,可通過另訴解決。無論是基于審判人員的疏忽未予以釋明還是當事人誘導而導致的調解協議所附條件違背當事人的訴訟目的,均屬于實體性事實,需要對案件的基本事實進行實質審查,同時由于執行機關并未參與案件的全過程,無法在執行程序中直接判斷其約定條件是否違反訴訟目的,能做出裁判的主體僅是審判機關,故執行機關應當告知受侵害的當事人另訴來解決糾紛。附擔保條款條件的調解協議在執行程序中很可能會涉及新的糾紛,案件所需調查的內容更為復雜,所以為更好的保障案外人的辯護權和訴權利益,執行機關應駁回執行申請告知當事人和利害關系人另訴的方式解決實體爭議。
2.互負對待給付和違約責任條件爭議救濟。一是實務中的積極探索及反思。互負對待給付義務和違約責任的條件爭議問題,在實踐中也認定為涉及實體權利的爭議,學理界存在著兩種救濟途徑,一種是通過執行聽證這種前置方式的方式來解決在執行程序中產生的新的實體事實。第二種是通過另行訴訟的方式解決。通過執行聽證的方式來解決的學者認為,我國執行權是同時具備司法權和行政權的屬性,而在執行程序的過程中對附條件調解書的爭議審查是執行機關行使司法權的體現。但此種說法有失偏頗,暫不提執行聽證是否有充分保障當事人的程序權利,執行權的屬性也存在認識的偏差。執行權是以執行裁決權和執行實施權為內容,執行聽證是執行機關實施執行裁決權的表現,其主要是對執行程序中的程序性事項進行判斷、裁定,但不涉及實體爭議,如執行機關若以執行聽證等方式來解決實體再爭議的事實,有逾越執行權之嫌,故執行聽證未得到司法實踐的支持。第二種另訴的方式得到最高院的認可,也是實務中涉及條件成就的再爭議問題中普遍適用的方法。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對當事人程序的保障和實體糾紛的解決有一定的成效,但是使案件進入執行程序后又回到訴訟的原起點,這不僅違背糾紛一次性處理原則,也不當地增加了當事人的訟累。二是執行異議程序的合理性。無論是執行聽證還是另行訴訟都無法切實地解決互負對待給付義務和違約責任的條件再爭議問題,當事人的實體權利無法實現,案件進入執行困境,其根源在于執行法院從調解書既判力角度出發,忽略調解書的執行力,將雙方的抗辯等同于是對條件的實體爭議。首先,執行機關告知另訴做法,其本質是受到調解書既判力的影響,執行權不能僭越審判權而對實體權利進行處分,在調解書生效以后產生的新事實應當通過審判權的確認后才可強制執行,但另行訴訟忽略了調解書在執行法上的意義。調解協議經過司法審查和確認是其強制執行力的來源,但是僅因雙方對履行順序、違約責任爭議就否定其執行力,確有不妥。其次,實務中將當事人對履行調解書的抗辯等同于是對調解書中所附條件的實體爭議也有失偏頗[7]。如在互負對待給付義務的調解書中,一方以對方未履行調解書確定的義務而申請強制執行,對方主張同時履行進行抗辯;如在附違約責任條件的調解書中,一方主張對方存在違約行為,實際上是在主張未履行合同的抗辯;如強制執行違約金中,一方主張已按照約定支付了違約金,是主動清償的抗辯。故為緩解互負對待給付義務和違約責任條件的調解書執行困境,應當肯定該調解書在執行程序中的執行力,當調解書中約定原有的給付內容,有明確的權利義務主體和給付內容,如約定違約金,履行義務等,執行機關就可強制執行,雙方爭議不構成對違約責任申請強制執行的阻礙,這樣就解決了調解書中所附條件在執行程序中出現爭議而難以執行的情形。同時,就目前而言我國將執行異議之訴定位是實質審查的審判程序,所以當事人或第三人認為執行機關強制執行確有錯誤的,可提出執行異議并在執行異議之訴中主張抗辯而不受到既判力的限制,執行異議和執行異議之訴相較于另行訴訟更能徹底的解決糾紛,也降低了當事人的訴訟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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