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對照到原創：探索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轉軌

儲琰 高廣智

［摘要］生產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需要適合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中國社會工作自恢復以來形成了一條對照式的知識生產路徑。這條路徑的形成是社會環境、社會需求等多重原因共同作用的結果，但通過這條路徑產出的知識可能存在某種程度的缺陷。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中國社會工作經過30多年發展奠定的實踐基礎和人才基礎為形成原創式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和路徑轉軌提供了條件。在這些條件的基礎上，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可以實現路徑轉軌。通過轉軌到新的知識生產路徑，可以產出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根源性知識、核心知識、實踐知識和未來知識。

［關鍵詞］中國特色；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

［中圖分類號］ C91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1003-7608（2023）05-0069-10

中國社會工作專業恢復以來，其知識主要通過翻譯、引進西方社會工作理論和方法來組成。西方社會工作理論中有很多被國內其他學科借用，而原創理論較少，因此，將西方理論過多地應用于中國社會工作實踐會出現“水土不服”的情況。綜觀當今中國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對照式知識生產路徑多于原創式知識生產路徑，但中國社會工作恢復重建以來已經取得了很多成就，我們有條件結合實踐探索出一條更原創的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

一、文獻回顧

（一）知識生產研究路徑

知識是人類認識一切自然現象、社會事象、文化事物的智慧結晶體^［1］。知識生產的路徑是通過何種方法和途徑生產知識，一個學科自誕生之日起就與知識生產有著密切聯系，所以，現代意義上的學科實際上是知識生產積累到一定歷史階段的制度化產物^［2］。學者們曾分別從社會學^［3］、經濟學^［4］、服務型政府^［5］等領域學科視角分析了這些學科在知識生產中產生的問題，另外，教育學也對知識生產路徑這一議題研究較多。回顧目前對知識生產路徑的討論可見，現在主要存在“從知識到知識”和“實踐到知識”兩種形式，前者體現了對照與演繹的特點，后者表現出原創與創新的色彩。

（二）社會工作的知識生產

隨著工業革命的興起和大量社會問題在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出現，從1601年英國的《濟貧法》頒布到19世紀，社會工作的產生是公益慈善事業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結果^［6］。西方社會工作的起源與西方慈善事業有密切聯系，西方慈善事業與基督教有親緣性^［7］，這使西方社會工作帶有強烈的基督教價值色彩。1917年，Richmond的《社會診斷》論證了社會工作是一個專業。進入20世紀，社會工作逐步生產出專業知識和理論，主要包括心理分析學理論、社會系統理論、溝通理論、人文主義理論、激進人本主義理論、增權理論等。Howe將社會工作知識生產過程，特別是理論生產過程劃分為七個階段^［8］。但這些所謂的專業理論很多都借用了心理學、社會學、政治學等學科的理論，社會工作學科獨創的理論較少，這體現出社會工作在西方社會工作知識生產過程中的移植性特點。

中國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主核心議題是社會工作本土化。這種知識生產是在西方和中國二元對立的語境下進行的，其前提條件是“社會工作起源于西方”并出現了以西方為中心、專業至上主義、本土資源主義、社會中心主義盛行的本土化路徑^［9］。2006年，黨的十六屆六中全會后，一種自上而下的政策性發展方式使社會工作迅速在全國鋪開。與此同時，除了中西話語張力，“政—學—實務”話語張力的影響也開始逐步顯現。徐選國從“現代化—主體性”框架理解社會工作在中國產生和發展的實踐特征，把中國社會工作納入現代化進程中思考自主知識體系的構建^［10］。汪鴻波等認為，社會工作本土化受“中西”話語和“政—學—實務”話語張力的影響并需要回歸到以實踐為本位^［11］。因此，社會工作者的實踐知識可以通過自我敘事、專業共同體、行動研究等路徑實現知識的外顯、再構和檢驗^［12］。除了實踐取向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功能主義理論、沖突理論、知識權力論、擴散理論等不同理論視角都形塑著社會工作知識生產和擴散^［13］。另外，社工人才培養^［14］、社區治理^［15］、政社關系^［16］等微觀層面的實踐也成為中國社會工作知識生產的一種路徑。

（三）關于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研究

20世紀80年代，雷潔瓊認為“民政工作是有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17］，這是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研究的開端。在結構層面，學者們對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方法論^［18］、話語體系^［19］、制度框架^［20］等核心問題進行了分析。在理論層面，學者們從發展思路^［21］、理論的實踐邏輯演進^［22］、人民觀^［23］等方面來推動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發展。政治層面和實踐層面也是關于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研究的重點。在政治層面，學者們在紅色社會工作^［24］、馬克思主義^［25］、黨的群眾工作^［26］、黨在發展各階段的社會工作觀點與實踐^［27］等方面進行了探索。在實踐層面，將社會工作納入非基本公共服務^［28］等新興領域來思考，分析本土社會工作的實踐邏輯。而微觀實務層面的研究也是學術界對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研究的探索方向。

（四）文獻評述

目前，在知識生產路徑層面針對社會工作學科的知識生產路徑研究較少，對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研究則更少。從世界范圍內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來看，中國與西方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的脈絡有著很大的區別，研究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必須遵循中國脈絡。目前，研究的主要思路有：第一，以西方社會工作理論為參考、以本土化為重點，突出中西二元對立并在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尋找與之類似觀點的理論研究；第二，以具體實踐或實務領域為基礎，分析其內在邏輯和運行機制；第三，以新概念界定、新框架組合、新觀點列舉為主的科普式研究。

從研究結構上看，呈現中觀微觀研究多、宏觀研究少的特點；從研究思路上看，呈現個別和分散式的研究多，整體和整合的研究少的特點；從研究內容上看，呈現國內研究西方理論應用多，而扎根中國特色進行原創知識創新研究少的特點。本文將超越本土化和單一理論研究視角的局限，從宏觀的知識生產視角審視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發展。探索何種路徑適合生產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體系，對未來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研究起到一定的借鑒作用。

二、廣泛意義與特色聚焦：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核心任務二維分析

（一）廣泛意義：關系調解是社會工作的核心任務

研究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首先要明確何為社會工作。關于社會工作的定義，學術界一直沒有統一意見。國際上對社會工作的定義有諸多不同觀點，如聯合國1960年在《國家社會服務方案的發展》中提出，社會工作是“協助個人及其社會環境，以促使其更好的相互適應的活動”。2001年，國際社會工作者聯盟（IFSW）定義社會工作是“倡導社會變革、促進有關人類關系的問題解決并推動人們的增權和解放以增進福祉。通過運用關于人類行為和社會系統的理論，社會工作介入人與環境的相互作用”^［29］。

國內對社會工作也有多種定義，蔣旨昂認為，“因時因地謀求社會關系的改善，以達到安全和活動的過程，謂之社會工作”^［30］。王思斌認為，“社會工作是以利他主義為指導，以科學的知識為基礎，運用科學的方法進行的助人服務活動”^［31］。雖然學術界從不同角度出發對社會工作進行了不同的定義，但是其核心離不開人與社會的關系。所以，本文認為社會工作的核心任務是調節或改善個體與社會的關系。

（二）特色聚焦：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是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核心任務

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其本質仍是社會工作，并未更換學科或專業，所以調解或改善個體與社會的關系仍是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的任務，即社會工作的普遍性任務。特色聚焦指關注中國特色，即特殊性。隨著社會主要矛盾的轉化，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核心任務的特色聚焦理應是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但美好生活需要的范圍較廣，并非所有的美好生活需要都是社會工作力所能及的。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應該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指導，立足中國國情，解決新時代中國社會發展面臨的問題，滿足人民在新時代的社會福利需要。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堅持盡力而為、量力而行，深入群眾、深入基層，采取更多惠民生、暖民心舉措，著力解決好人民群眾急難愁盼問題”^［32］，這是我們推進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的根本遵循。

三、中國現有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的成因與表現

（一）三方驅使：中國現有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的成因

1.環境變化：中國社會迅速發展

近代以來的中國一直處在社會變革中，從鴉片戰爭到新中國成立，國家的主要任務是救亡圖存、反抗外敵侵略、爭取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等。雖然民國時期個別高校開辦了社會工作專業，但發展十分有限。而此時，是英美等西方資本主義的社會工作處于產生的時期，與西方相比，當時的中國基本沒有穩定的社會環境和條件來發展社會工作專業或生產社會工作知識。新中國成立初期，社會大局雖然整體穩定，但是國家的中心任務是改變中國“一窮二白”的落后局面。1952年，高校院系調整時社會工作專業被取消，僅有的社會工作“萌芽”也被中斷。這一階段，西方社會工作正處在發展繁榮時期，理論觀點、實務模式不斷涌現，與西方相比，當時的中國沒有社會工作專業更談不上發展。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又一次出現變遷，在經濟社會快速發展的同時，社會問題逐步顯現。社會工作專業的恢復與解決中國社會出現的大量社會問題直接相關，社會工作專業作為一種解決社會問題的“政策性工具”被“自上而下”發展起來。與西方“自下而上”的社會工作起源方式相比，社會工作在中國的發展呈現“非自主性”的色彩，政府、政策等因素對社會工作在中國的產生和發展起到重要影響。

2.應需急動：需求激增快速開啟

1978年，中國走上實現現代化的“快車道”，但相伴而來的下崗失業問題、社會保障問題等社會問題層出不窮，這些問題大都與社會福利、個體與社會的不良互動關系密切相關。隨著“單位制”的變化和“社會福利社會辦”的政策導向，短時間內涌現出大量社會福利服務需求。面對巨大的社會福利服務需求，社會工作被認為是一種有效的應對方法，于是社會工作專業自1987年恢復以來快速發展，全面鋪開。面對巨大的社會需求量和快速的發展需要，社會工作在中國恢復和發展中分別呈現“應需急動”和“快馬加鞭”的特點。沒有充足時間形成中國自己的社會工作知識就要急于開展服務和實踐，在沒有相應的理論知識、方法技術、實踐基礎的情況下開啟一個全新專業，唯一的路徑就是借鑒西方現有的社會工作知識體系。社會工作專業恢復之初的現實條件決定了社會工作只能走對照式知識生產路徑。

3.話語錯位：中西社會觀念之別

雖然社會工作的核心任務是調整或解決個體與社會之間的關系問題，但是社會觀念會影響這種關系的處理。西方社會工作知識體系體現出西方價值體系，這種社會觀念在當時被認為是“先進”的西方社會工作知識，且可以應用于中國社會工作的發展和實踐。中國的社會觀念以集體主義為主流，具有家國同構的特點。個體的行為及決策并非只有個體能夠決定，更多情況是集體決策的結果。

這種引入個人主義話語建構來指導集體主義話語建構的方法，顯然會出現話語錯位的現象，這種現象表現為用西方“過去”的社會工作知識指導和研究“現在”中國的社會工作實踐并解決中國“未來”的社會工作問題（見圖1）。這種明顯的話語錯位，使得中國學術界不得不考慮一種與中國社會觀念相匹配的社會工作話語體系，但是，在短時間、大需求量和快發展速度的條件下建構話語體系難度較大。這種話語體系若想快速形成并應用于實踐，則借鑒原有話語體系是較為方便之舉。

（二）對照式：中國現有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

福柯認為，“權力—知識，貫穿權力—知識和構成權力—知識的發展變化和矛盾斗爭，決定了知識的形式及其可能的領域”^［33］。中國傳統文化有自己的話語體系，對中國傳統社會有較強解釋力和話語權。近代以來，隨著西方入侵和社會變遷，中國本土知識話語權與西方知識話語權的地位逐漸分化。在西方知識面前，原先中國本土知識對中國社會的解釋能力減弱，中國本土知識話語權式微直接導致中國本土知識生產能力衰弱，在不平等的話語權之下形成了對照式知識生產路徑。

1.“做習題”：對照式知識生產路徑的表現形式

對照式知識生產路徑主要表現為以西方社會工作為參考模板，根據西方相關理論、視角或者元素回到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尋找與之相匹配或者類似的概念、理論或觀點，如通過儒家人格思想^［34］、“陰陽理論”^［35］、佛教價值理念與實踐^［36］等方式生產社會工作知識。將這些概念、理論或觀點集合起來就成為在某一領域或層面的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或者本土化的社會工作理論，許多學者在探索生產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時運用了這一路徑。

這種知識生產路徑的探索是值得肯定的，在浩如煙海的中華典籍中尋找具有西方社會工作理論色彩、元素或模式的理論絕非易事。通過這種路徑進行知識生產，實際上是將西方社會工作理論作為“參考書”，為了形成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這樣一種“答案”，學者們回到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尋找與“參考書”上一致或類似的“答案”。整個知識生產過程的表現形式與“做習題”十分類似，即生產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是“問題”，為了解答“問題”需要查閱“參考書”中的“參考答案”（西方社會工作理論），根據“參考答案”去組織關于這個問題屬于自己的“答案”，也就形成了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見圖2）。

2.“換包裝”：對照式知識生產路徑產出的本質

對照式知識生產路徑雖然能夠形成一些表面上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如運用“陰陽”“五行”“仁”“因果輪回”“道法自然”等具有中國文化特點的概念來總結社會工作理論。通過這種路徑形成的社會工作知識有著“中國特色”的“包裝”（具有中國文化特點的概念），但當剝離開這一層“包裝”后，其本質仍然是西方社會工作理論。由這種路徑生產出來的社會工作知識可以理解為運用中國概念表達的西方社會工作理論，這種知識可能并非真正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其本質仍是西方社會工作知識，只是換了一層“包裝”重新出現在世人面前。既然這種知識不是我們真正想要的，我們能否對知識生產路徑進行轉軌，以生產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成為我們當下研究的重點。

四、時代之變、實踐發展與隊伍保障：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轉軌何以可能

布迪厄強調“實踐智慧”的重要性，認為“每個人對世界都有一種實踐知識，并且都將它運用于他們的日常生活中”^［37］。在知識產生的源頭上，布迪厄認為，“實踐感和經客觀化的意義的一致性所產生的一個基本效果是生成一個常識世界，該世界具有直接明證性，同時還具有客觀性，而保證這一客觀性的是實踐活動和世界意義的一致”^［38］。一種新的知識生產出來需要達到實踐活動與世界意義相一致的情況，生產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要使中國現有社會工作實踐活動與正確認識中國社會實際情況相一致。

歷史和現實中眾多因素的共同作用導致很多學者選擇了對照式知識生產路徑。通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這條路徑體現出社會工作知識生產在那個條件下的時代色彩，存在一定的不足，而且通過這條路徑可能并不能產出我們真正想要的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面臨這種問題，我們需要嘗試探索一條新的知識生產路徑以滿足對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需求。

（一）時代之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為轉軌形成三重基礎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科學社會主義在二十一世紀的中國煥發出新的蓬勃生機，中國式現代化為人類實現現代化提供了新的選擇，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為解決人類面臨的共同問題提供更多更好的中國智慧、中國方案、中國力量，為人類和平與發展崇高事業做出新的更大的貢獻！”^［39］探索新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是站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的歷史方位，這與對照式知識生產路徑產生的歷史方位有很大區別。新的歷史方位為探索新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提供了時代基礎。

中國在新時代的發展特征已經不是改革開放初期的“奮起直追”和剛進入21世紀時的“彎道超車”，而是進入“破浪領航”的高水平發展期。我國經濟發展速度也由原來的高速甚至超高速，轉換為現在的中高速，這也意味著需要更高的發展水平和發展質量。我國社會生產力水平取得顯著提高，社會生產能力在很多方面進入世界前列，我國的經濟發展水平、人民生活水平、社會建設水平已經站在一個全新的高度。隨著經濟社會的不斷發展，社會福利服務層面的需求也出現了新特點、新需求，許多社會問題是對照式知識生產路徑形成時沒有出現的。經濟社會和物質文化等方面的變化，如大數據、人工智能、工業互聯網等新業態、新方法的出現，與對照式知識生產路徑產生時的中國有了很大進步，對照式知識生產路徑反映了那個時代中國經濟社會的發展水平和發展特點，但并不意味著它還能很好地反映新時代中國經濟社會的發展。新的經濟社會發展水平呼喚能夠更契合中國社會的知識生產路徑，這為新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提供了經濟和社會基礎。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中國所面臨的國際環境和世界形勢與對照式知識生產路徑形成時也有很大變化。當今世界正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新冠疫情肆虐全球加速了這個變局的演變。面對世界格局的復雜深刻演變，我國正在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與此同時，中國正在日益走向世界舞臺的中央，中國成功的發展經驗拓展了發展中國家走向現代化的途徑，給世界上那些既希望加快發展，又希望保持自身獨立性的國家和民族提供了全新選擇，為解決人類問題貢獻了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社會工作專業在中國恢復時，當時的中國對西方知識和話語處于“仰視”的狀態。經過幾十年的發展，當今中國再次面對西方知識和話語時應保持一種“平視”或者“不輕視”的狀態。在“仰視”的狀態下以西方為中心形成的對照式知識生產路徑轉換到“平視”狀態下以中國為中心時可能就不再適用，這就需要及時調整知識生產路徑以適應這種變化。中國對待西方知識和話語視角的變化以及世界發展對“中國智慧”“中國經驗”的呼喚，為探索新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提供了國際環境基礎。

（二）多層聯動：中國社會工作實踐的發展為轉軌提供支撐

中國社會工作自恢復以來一直致力于通過實踐解決和調整社會問題、社會福利服務，形成了很多具有中國特色的實踐經驗。在宏觀層面，社會工作專業一直積極參與國家戰略和重大災害的服務，重視回應國家和社會發展需求。在抗震救災、抗擊新冠疫情等重大災害面前，在精準扶貧“耙向式”貧困治理、鄉村振興等重大國家戰略中都有社會工作參與的身影，在這些富有中國特色的實踐中形成許多寶貴經驗，在宏觀的實踐層面為調整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奠定基礎。

在中觀層面，以社會治理為代表的社會工作實踐在中國大地蓬勃發展，如從社區治理中的“三社聯動”發展到現在的“五社聯動”等多主體社區治理聯動機制，從黨建引領到社工站建設等。在中觀層面的眾多社會工作實踐一直圍繞實現“社會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這一目標，聯合多種主體、整合多重資源提高社會治理水平，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需要。中國社會工作進行的中觀層面實踐，與西方社會工作在中觀層面的實踐有著很大區別。為“人”服務和為“人民”服務，體現了這種區別，當西方社會工作為個體在中觀層面運用社會行動、社會倡導等方法時，中國社會工作在中觀層面團結全體“人民”共同治理，產生了如“人民城市人民建”理念。在社會治理層面探索形成的經驗和方法，從中觀的實踐層面為調整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奠定基礎。

在微觀層面，社會工作具體實務領域在中國取得了長足發展。學者們在青少年社會工作、家庭社會工作、矯正社會工作、反貧困社會工作等領域根據實踐總結出了很多理論框架和實踐經驗，這些植根于中華大地、反映中國問題的實踐都可以成為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來源。《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中華人民共和國社區矯正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等法律將社會工作納入其中，使得社會工作在一些微觀領域的實踐有了法律保障，能夠在法治條件下探索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實務模式。2003年，上海樂群社會工作服務社成立，這是中國第一家專業社會工作服務機構。隨后，專業社會工作服務機構在中國陸續成立。專業社會工作服務機構在運行、管理、服務、監管等方面的實踐，為生產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行政知識奠定了基礎。政府面向社會工作服務機構購買服務、項目制運作等方式滿足社會福利服務需要的方法，呈現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后社會福利運行機制的新特點。在微觀實務、專業社會工作服務機構運行和發展等微觀層面的實踐，為調整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奠定了基礎。

（三）隊伍發展：中國社會工作專業人才為轉軌提供保障

中國社會工作專業在恢復之初走的是教育現行的道路。1987年馬甸會議后，民政部委托北京大學、中國人民大學、吉林大學和廈門大學招收“社會工作與管理”本科生，經過30多年的發展，迄今已有300多所高校開設社會工作專業，截至2021年，擁有社會工作碩士專業學位（MSW）授權資格的高校有179所。這樣的社會工作高等教育規模不可謂不大，經過社會工作教育培養的學生以及高校中的社會工作專業教師可以被視為社會工作的人才，這些教師和學生成為推動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的重要力量。

除高等教育產出社會工作專業人才外，通過職業資格考試獲得社會工作者職業資格證的人員也可以被視為社會工作專業人才。2008年，我國開始實行社會工作職業資格考試，首先開放了助理社會工作師和中級社會工作師的職業水平考試；2019年，實施高級社會工作師職業水平考試。民政部公布的《2021年民政事業發展統計公報》顯示，截至2021年，全國持證社會工作者共計73.7萬人，其中，助理社會工作師55.9萬人，社會工作師17.7萬人^［40］。全國社會工作者職業水平考試報名人數連續10年增長，全國持證社會工作者人數還將繼續增加。這些通過職業資格考試取得社會工作師職業資格證的人員大多從事一線社會實務工作或在居委會、街道辦事處、社會組織、社會福利部門等與社會工作相關的部門工作，他們作為社會工作人才直接從事和推動社會工作的實踐和發展。這些持證社會工作人才成為推動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的重要力量。

五、原創式：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新路徑

毛澤東同志在《實踐論》中指出，辯證唯物主義的認識論應該是“實踐、認識、再實踐、再認識，這種形式，循環往復以至無窮”^［41］。辯證唯物主義的認識論中實踐與認識的每一次循環都會產生比上一次更高層次的認識，所以，知識在指導實踐的過程中也是在不斷完善知識的過程。對照式知識生產路徑是一種探索，通過探索生產出的知識轉化為實踐后，實踐可以支撐新知識的產生。實踐與知識生產的關系也是循環的形式，知識生產需要通過積累實踐來形成，實踐推動知識生產，新產生的知識又應用于指導實踐中。

通過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后三重時代基礎、三層實踐積累和兩類人才支撐的分析，本文認為調整社會工作知識生產中現有的對照式知識生產路徑，轉軌到一種新路徑是可能的。新的知識生產路徑是一種能反映中國社會發展現狀、體現中國智慧、解決中國社會工作面臨問題的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為了與對照式知識生產路徑區分開來，本文將新的知識生產路徑稱為原創式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并嘗試從四個維度論述如何運用這種路徑生產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

（一）根源之維：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提供理論根基

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其最本質的特征是“中國特色”，而不是“西方特色”或“國際特色”，“中國特色”體現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上。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作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的最新成果，是原創式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的理論根基。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具有堅定信仰追求、深厚為民情懷、強大全局能力、辯證戰略思維、強烈問題意識、堅強政治定力等理論特質^［42］。這種理論特質，如為民情懷、全局能力、政治定力、問題意識等，是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所需要具備的。

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提供了哲學支撐。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是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二十一世紀馬克思主義，是中華文化和中國精神的時代精華，實現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新的飛躍。所以，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的哲學基礎也應當是馬克思主義哲學，而不是西方社會工作知識的哲學基礎，如新教倫理、人本主義等。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在世界觀層面秉承歷史唯物主義觀點，通過對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的把握來增進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發展狀況的判斷，通過理解社會基本矛盾推動社會歷史發展的規律來把握中國特色的社會福利服務需求。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在世界觀層面的歷史唯物主義，認識論層面的解放思想、 實事求是，價值觀層面的以人民為中心和方法論層面的辯證唯物主義^［43］，是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發展的根本遵循。

以人民為中心是原創式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的核心所在，即所有通過原創式知識生產路徑產出的社會工作知識必須是以人民為中心的知識。這種哲學思想體現了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對馬克思主義群眾史觀的繼承與發展，馬克思主義認為人民是歷史的創造者，人民也是推動社會發展的決定性力量。馬克思主義的群眾史觀包含關于人解放的思想、關于人本質的理解、關于人發展的思考、關于人在社會發展中發揮作用的分析，所以人民的利益會影響歷史的變化，也是社會發展的根源和重要標志^［44］。在原創式知識生產路徑產出的知識以人民為中心就要圍繞人民利益發展知識，面向人民在社會生活中的需要發展知識。馬克思主義理論對人的理解與西方思想史上對人的理解有著顯著區別。所以，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應該基于馬克思主義關于人的理解，與西方社會工作理論及其哲學基礎對人的片面、抽象理解不同。人民對美好生活的需要推動社會發展，生產以人民為中心的社會工作知識也是在生產推動社會發展的新知識。

實事求是是原創式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的科學性之所依，即所有通過原創式知識生產路徑產出的社會工作知識，其科學性源于其實事求是的哲學基礎。“實事求是”一詞源自《漢書》，其作為哲學思想運用于毛澤東同志等中國共產黨人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探索。在原創式知識生產路徑中做到實事求是地產出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就要立足中國具體國情、發展階段和發展任務及面臨的挑戰。通過在知識生產中堅持實事求是就能形成“符合客觀實際、體現發展規律、順應人民意愿”的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所以，原創式社會工作知識生產需要通過研究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這個哲學支撐來提取根源性知識。

（二）導向之維：廣泛意義與特色聚焦形成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需求基礎

通過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產出的核心知識，需要回應社會工作的普遍性和中國特色的特殊性兩類知識的問題。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其本質是社會工作知識，不是政治學知識或社會學知識。馬克思主義認為，“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45］，所以要把一個個具體的人放在他們所處的各類社會關系（政治關系、經濟關系、實踐關系、生產關系）中去理解。社會工作的主要工作對象就是人，社會工作的知識也應是關于人的知識。

通過上文的分析，社會工作知識應該圍繞調節或改善個體與社會的關系這一核心任務，即社會工作知識應該是研究如何調節或改善個體與社會關系的知識。所以，原創式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應該在中國語境下研究個體與社會的關系問題。這其中可能涉及關于中國傳統社會結構、家庭結構、個體與集體關系、社會互動、家國關系等方面的研究，通過這些方面總結出的關于中國語境下個體與社會關系的知識可以被認為是中國特色的普遍性社會工作知識。

另外，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也需要回應中國特色的特殊性需求，即中國人民對美好生活的需要。通過上文分析可以發現，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應該圍繞滿足人民在民主、法治、公平、正義、安全、環境等方面的需求這一核心任務上，即社會工作知識應該研究如何滿足人民在民主、法治、公平、正義、安全、環境等方面的福利需求，如何調解或改善個體與社會在這些方面存在的問題。這些具有中國發展和時代發展特色的問題拓展了社會工作的研究和實務領域，如安全社會工作、公平正義社會工作等。這些領域是由中國社會需求和問題引導的需要社會工作回應的社會工作領域，是在中國大地上“萌芽”的社會工作，通過原創式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可以嘗試開辟出中國特色和世界影響力的社會工作新方向。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核心任務需要做到普遍性和特殊性的雙重聚焦，原創式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也要做到雙重聚焦，生產出具有社會工作專業普遍性和回應中國人民需求的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

（三）動力之維：中國社會工作探索打下實踐基礎

社會工作實踐在中國不斷發展，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生產需要將實踐智慧進行總結和梳理，以調整現有碎片化實踐的特點。通過上文分析可以發現，中國社會工作在宏觀、中觀、微觀三重層面都具備了一定的實踐基礎，在融入國家重大戰略、抗擊重大自然災害、嵌入社會治理體系、聚焦微觀實務發展、發展社工機構運作等方面的實踐都具有鮮明的中國特色。

以反貧困為例，中國的脫貧攻堅用短短8年時間徹底解決了涉及9899萬人的絕對貧困問題，并在指導思想、責任主體、價值理念、實施方略、參與集中、運行動力等方面形成了一套具有中國特色的減貧方案^［46］。中國在反貧困領域進行的時間短、效率高、成效大的脫貧攻堅實踐是非常成功的。中國社會工作在宏觀的反貧困實踐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在識別貧困人口、貧困人口動態監測等方面發揮了獨特作用，在國家宏大敘事中的成功介入為中國社會工作今后融入國家發展戰略提供了基礎。

在中觀和微觀層面，以社會工作服務站建設為例，中國正在全面鋪開社會工作服務站建設。2020年，民政部提出，到2025年在全國實現鄉鎮（街道）都有社工站，村（社區）都有社會工作者提供服務。在此之前，廣東的“雙百計劃”、湖南的“禾計劃”等實踐已經形成了直聘、外包、混合等社工站建設運營模式^［47］。社工站建設在執行社會福利政策、協調服務資源、持續跟進問題解決等方面的實踐有利于形成中觀和微觀層面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反觀西方，很多國家的社會工作實踐走上了“微觀化”“臨床化”“精神病化”的道路，更加注重個體性微觀層面的治療。個體或微觀介入的取向使得部分西方國家的社會工作對于整個社會的發展、整體性社會福利水平的提高、社會成員對社會福利的需求等問題關注有限，而中國社會工作實踐在這方面探索形成了一些成功經驗，并以社工站建設為契機更深入地探索社會工作在中觀層面的知識。

原創式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應該把握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實踐，從宏觀、中觀、微觀等不同層面來梳理社會工作實踐智慧。與此同時，通過原創式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在提煉社會工作實踐智慧時不能只說明“社會工作者為什么能”“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為什么好”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回答“社會工作為什么行”的問題，肩負起探索社會工作知識科學性的使命。

（四）未來之維：第四次工業革命指明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發展方向

社會工作在西方發端是在前兩次工業革命時期，社會工作在西方快速發展時正處在第三次工業革命時期。社會工作在中國恢復處在第三次工業革命后期，而中國社會在這一時期正在同時進行第二次和第三次工業革命，對照式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形成的。第三次工業革命方興未艾，第四次工業革命就開始興起。第四次工業革命以智能化、自動化、網絡化等作為技術特征，其實質是一場技術范式革命，將深刻改變人類的生活^［48］。社會工作在這個浪潮中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面臨數字鴻溝、虛擬現實、線上服務等問題是否會改變社會工作原有的工作方法和理論？社會工作亟須在第四次工業革命的浪潮中生產出順應時代發展的知識。

國家在“十四五”規劃中提出分級分類推進新型智慧城市建設，推進城市數據大腦建設，探索建設數字孿生城市，中國“智慧城市”將在未來一段時間迎來快速發展時期。由此可見，新一代信息技術將會深刻影響城市服務的理念和模式，這也會使與城市社區服務領域相關的社會工作現有知識進行調整和更新。與此同時，城市社區治理等諸多與社會工作相關的領域將會迎來新變化。這些變化在西方社會工作實踐中是前所未有的，也是現有社會工作知識，特別是西方社會工作知識應對乏力的，所以，面對中國特色的社會發展情況，亟須通過原創式知識生產路徑產出中國特色的社會工作知識。

與前三次工業革命不同，中國在第四次工業革命中已經與西方國家站在同一起跑線上，原創式社會工作知識生產路徑就是在這種條件下產生的，其重要的任務是順應和運用第四次工業革命技術發展生產面向未來的社會工作知識。大數據、云計算、工業互聯網、人工智能、計算社會科學等領域的方法和技術可以運用到社會工作知識生產中去，而中國部分領域已處于世界領先水平。借助中國現已發展的最新技術應用于原創式社會工作知識生產，或者生產面向智能化等具有未來色彩的社會工作知識，不僅具有中國特色，還是世界范圍內社會工作知識的創新發展，使得中國社會工作知識從學習借鑒逐步走向世界社會工作舞臺的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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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趙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