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羅”風波

李遼

編者按：

在推進全面依法治國不斷深入的大背景下，企業法治建設持續發展。對關鍵領域和核心技術的知識產權保護不斷加強，對有再生希望的企業進行破產重組，為推動依法合規治企提供指導和借鑒。本刊邀請法學專家、法律學者、專業律師等，針對一些典型案例進行解析，以期對企業法治建設與合規管理、風險防控、高質量可持續發展提供參考。

近年來，網絡文學逐漸成為動漫改編和游戲改編的重要內容源頭。一些廣為流傳的網絡小說被充分發掘商業價值，被授權改編為漫畫或網絡游戲。但熱門IP背后往往擁有巨大商業利益，更容易受侵權者“青睞”，著名長篇玄幻小說《斗羅大陸》也同樣未能逃過這一劫。

在“2020年中國法院十大知識產權案件”及“2020年江蘇法院知識產權司法保護十大典型案例”中，“斗羅大陸”手游著作權侵權案位列其間。

《斗羅大陸》是唐家三少（本名張威）創作的小說，自2008年起在起點中文網連載，備受粉絲追捧，點擊量達幾千萬次。

2009年6月5日，張威將涉案《斗羅大陸》文學作品在全球范圍內的游戲改編權永久獨家轉讓于上海玄霆娛樂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下稱“玄霆公司”）。

2015年3月，張威創作出 《斗羅大陸》 外傳系列——《斗羅大陸外傳：神界傳說》。成都吉乾科技有限公司（下稱“吉乾公司”）通過多次轉授權獲得《斗羅大陸外傳：神界傳說》的游戲改編權。之后，吉乾公司開發了《新斗羅大陸（神界篇）》游戲軟件，并與四三九九網絡股份有限公司（下稱“四三九九公司”）簽訂分成合作協議，協議載明游戲著作權人是吉乾公司。

2016年初，玄霆公司發現在4399手機游戲網（a.4399.cn）上，有一款由吉乾公司開發名為《新斗羅大陸（神界篇）》的手機游戲，標注“唐家三少正版授權巨作”“以網絡人氣作家唐家三少的同名小說《斗羅大陸》為原型的作品”“由知名網絡作家唐家三少的同名小說《斗羅大陸》改編而來”，并且涉案游戲人物大量來自《斗羅大陸》原作品，劇情及人物也完全一致。

玄霆公司認為吉乾公司、四三九九公司未經許可，侵害了其對涉案《斗羅大陸》作品的改編權，遂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判令停止侵權，賠償經濟損失2000萬元。

由于吉乾公司開發的游戲大量使用涉案《斗羅大陸》小說中人物和魂獸名稱、人物關系、技能和故事情節等元素，與之構成實質性相似。吉乾公司未經玄霆公司許可開發涉案游戲，侵害了玄霆公司享有的改編權，故一審法院判決吉乾公司賠償損失及合理費用共計500萬元。吉乾公司不服，提起上訴。二審維持原判。

值得一提的是，二審法院認為，電子游戲與小說是不同的作品表達方式，判斷二者是否構成實質性相似時，不能僅以游戲使用小說文字數量的比重進行判斷，應綜合判斷其是否使用小說中獨創性表達的人物、人物關系、技能、故事情節等元素，并考慮小說獨創性內容在游戲中所占比重。在判斷游戲所使用文字比重時，可以對游戲資源庫文件反編譯，以輔助確定游戲是否使用文字作品中具有獨創性內容。同時，大型游戲權利人取證需要支出巨大成本，法院并未絕對要求權利人維權過程中公證所有游戲章節，該審理思路對提高審判效率和降低權利人維權成本具有重要意義。

【專家點評】

著作權“藍海”：機會與風險并存

四大焦點問題

第一，玄霆公司提出的改編權到底是什么權利？

著作權法中規定：“改編權，即改變作品，創作出具有獨創性的新作品的權利。”從法條中，我們不難得出結論，改編的作品與原作品相比，一定是一個新的、具有獨創性的作品。它是以原作品為基礎但衍生出新靈魂的作品。因此，大量采用原作品內容，而沒有新鮮血液注入的作品不能稱為改編作品。

改編權是一項重要的著作財產權，著作權人既可以自己行使，也可以授權他人行使。本案中，出現了兩項內容不同的改編權，一個是小說《斗羅大陸》原作者授予玄霆公司的對于該小說的獨家游戲改編權，另一個是吉乾公司通過轉授權獲得的《斗羅大陸外傳：神界傳說》的游戲改編權。

第二，游戲和文字作品作為不同表現形式可否放到一起比對？

現實生活中，我們一般認為游戲和文學作品是兩種載體。游戲一般以聲光電等要素為介質，文字內容占據比重不大，需要玩家動手操作參與。而文字作品是通過文字記載，讓讀者去閱讀和思考，兩者在形式上大相徑庭。但在該案中，法院對這兩個貌似相關性不大的載體進行比對，提出兩者實質性相同的思路，也就是說，這兩種載體雖然看起來沒有相似之處，實質上卻共用了一套內核，而這個內核和我們常見的比對方式也有區別。

游戲本身涉及文字的部分肯定遠遠小于小說，《斗羅大陸》這部小說世界觀宏大，人物眾多，故事情節錯綜復雜。如果單將字數作為比對標準，意味著可以任意采用故事的人物設定、情節、門派招數進行游戲設定而不涉及侵權，這顯然對著作權人和擁有授權的玄霆公司不利。出于公平考量，法院從更高維度上，將兩種載體實質性內容進行對比，也通過一些技術手段判斷游戲有無新的創造性內容，這不論是在判斷思路上還是判斷方法上，都具有參考意義。

第三，吉乾公司、四三九九公司的行為是否侵犯玄霆公司改編權？

本案中有兩個被告，分別是吉乾公司和四三九九公司。這里的重點是研究吉乾公司實質上有沒有用到《斗羅大陸》中的情節和設定。吉乾公司要改編只能從自己得到授權的《斗羅大陸外傳：神界傳說》入手，不能改編自己沒有改編權的作品。而從法院審理情況來看，吉乾公司開發的《新斗羅大陸（神界篇）》游戲內容和情節大量來源于《斗羅大陸》原作品，也就是說，吉乾公司侵犯了玄霆公司的改編權。判決結果由吉乾公司承擔責任。而四三九九公司作為運營商，不存在改編行為，不應承擔改編權侵權責任。

第四，侵權人如何承擔責任？

著作權法第五十四條規定：“侵犯著作權或者與著作權有關的權利的，侵權人應當按照權利人因此受到的實際損失或者侵權人的違法所得給予賠償；權利人的實際損失或者侵權人的違法所得難以計算的，可以參照該權利使用費給予賠償。對故意侵犯著作權或者與著作權有關的權利，情節嚴重的，可以在按照上述方法確定數額的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給予賠償。權利人的實際損失、侵權人的違法所得、權利使用費難以計算的，由人民法院根據侵權行為的情節，判決給予五百元以上五百萬元以下的賠償。”法院正是依據該條款，作出賠償500萬元的判決。

本案典型意義

我國著作權法頒布于1990年，距今30余年，經歷三次修改。十幾年前，著作權對于很多人來說是一個模糊的概念。著作權是什么、著作權能帶來什么、著作權應該獲得怎樣的保護，大眾普遍缺乏相關認知。盜版書籍、盜版軟件、盜版音像資料在市面上比比皆是。

近年，隨著國家政策支持、媒體宣傳，國人版權意識有大幅提升，但總體而言仍存在不足。具體體現在，創作者對自己著作權的規劃和保護意識不強，一些國內企業對自己擁有的著作權不知如何布局，缺乏長遠眼光，導致自己創作的IP非但沒有為自己創造出應有價值，反而給侵權者提供了大量財富。

另外，維權的金錢成本和時間成本過高，賠償額又相對較少，很多企業不愿將時間和精力放在著作權維權上。“斗羅大陸”手游著作權侵權案是一個教科書式案例，我們看到，法院也在與時俱進，充分考慮了現代技術發展下侵權的多種方式，減輕了權利人的舉證負擔，對企業如何拿起法律武器來保護自己的合法權益具有積極意義。

對企業的啟示

該案從正反兩方面都能為企業帶來啟示。

從著作權人角度，企業應該意識到，著作權是企業創收的常青樹，理應得到足夠重視。以本案中小說作品《斗羅大陸》為例，原作小說風靡一時，擁有強大粉絲隊伍，這樣的作品可以跳脫文字作品本身局限性，衍生出無數個分支將市場細化，從而將利益最大化。尤其是現在，我們身處信息高速傳播的網絡時代，信息傳播方式多種多樣，讓無數不可能變為可能。

手握著作權的公司要有敏銳的市場嗅覺和全面布局的眼光。游戲、視頻、電影、改編、二創、同人、手辦等衍生出的聯名產品，都可以為企業帶來可觀收益，甚至可以推動文化產業鏈繁榮。如果企業在這方面有創造力和執行力，就能開拓出行使著作權的更多方式。

從另一個角度反向思考，如果企業沒有相關作品的著作權，在進行相關作品的市場化時，要分析清楚自己的行為是否侵犯別人的著作權。本案中，被告通過轉授權方式得到《斗羅大陸外傳：神界傳說》的改編權，但在原作品和外傳作品改編上，越界將《斗羅大陸》的情節和設定應用到自己開發的游戲中。這部分行為被法院判定為侵權。對于企業來說，要厘清權利邊界，對著作權的侵權行為方式有清晰認識。

在著作權這個“藍海”市場上，機會和風險并存，希望更多企業能利用好知識產權這種無形資產為自己帶來收益。同時，當自己權益受到侵犯時，企業也應該有策略地運用法律武器來捍衛自己的權利，這樣才能促進市場和法律雙向發展，創造一個健康、有活力的優質環境。

（責編 惠寧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