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 榕
移動技術改變了媒體傳統的生產方式。人人都是自媒體,個個都有麥克風。在這樣一個崇尚“快”的時代,信息以飛一樣的速度更新著。伴隨手機的淺閱讀,深度報道越來越成為珍稀產品。眾聲喧嘩之下,傳統媒體堅持以匠心精雕細琢新聞產品,用溫度與深度,讓讀者重新享受深讀的美好,顯得尤為重要。
作為一名長期跑衛生健康線的記者,筆者采寫的不少新聞作品先后榮獲廣東新聞獎、廣東省衛生健康好新聞獎、城市黨報新聞獎。現結合所采寫的報道,以及新聞采編工作實際,探討深度報道采寫各環節的著力點。
在越來越碎片化的“快新聞”時代中,深度報道不僅代表著一家媒體的風格和品質,而且也是衡量一個記者業務能力的重要標志。
深度報道策劃決定了深度報道的質量和報道效果。一個好選題可以直擊人心,通常可從以下兩方面來判斷:一是重要性。報道對象是否與受眾利益密切相關,是否具有典型性、現實針對性和時代感,是否能通過剖析得出具有普遍價值的結論;二是公共性。選擇公眾關注的熱點、難點、疑點問題,能引發公眾的共鳴。
以筆者采寫的深度報道《你可以忘記全世界,但我不能忘了你》為例,稿件發表后,獲江門市委宣傳部主辦的《江門新聞閱評》表揚,在業內外引起不小的轟動。筆者覺得它的火,有一半原因在于選題。江門是廣東省老齡化程度較高的城市之一。我國65歲以上人群,阿爾茨海默病的發病率約為5%。按發病率估算,江門市約有3.2萬名阿爾茨海默病患者。這不是一個小的數字,這意味著后面有3萬多個家庭備受困擾。如何解決這類人群的生活,成了一個社會關注的熱點問題。由于選題能引起公眾較大關注度,因此具有較強的傳播力。
確定了選題,下一步就是采訪。正所謂“七分采、三分寫”,提問設計的優劣,直接關系到采訪的成敗。科學而周密的提問設計,能夠使記者在深度報道的采訪中始終處于主動地位,因此,采訪提綱應具有豐富的遞進層次,且越詳細越好。
提綱列好后,找好采訪對象也很關鍵。在采寫《你可以忘記全世界,但我不能忘了你》一稿時,因為涉及隱私,不少醫院、養老院都拒絕提供采訪對象。最后,在熟悉的醫院專家的幫助下,本人找到了2個愿意吐露心聲的家庭,給故事找到“主角”,通過他們的講述,來展示阿爾茨海默病患者及家庭遭遇的困擾。因此,記者在平時的工作中,要有意識地建立一個屬于自己的“專家庫”,包含報道領域的核心專家學者、政府官員、相關機構資深從業者。有了這個資料庫,找起人來,才能從容不迫、游刃有余。
有句話說得好,記者的稿子不是用筆“寫”出來的,而是用“腳”跑出來的。“腳力”是搞好新聞宣傳工作的根基所在,是新聞報道的力量之源。增腳力,就是始終保持“在現場”的激情和自覺。只有在現場,多接觸當事人,才能掌握扎實和豐富的第一手材料。這是新聞寫作的前提條件,也是寫好深度報道最基礎、最關鍵的一環。
筆者在采寫獲得廣東省新聞戰線“走轉改”二等獎作品——《大學生村醫夫婦的“逆行”之路》報道時,先后兩次來到這個坐落在邊遠鄉村的衛生站,采訪大學生村醫夫婦——江卓爾、吳艷玲的行醫經歷。
通過實地走訪村級診所,以及與村醫夫婦、當地衛健部門負責人、患者深入細致交流,筆者挖出了很多感人的故事。一是愛情故事感人。即使臺山與新疆相隔4000多公里,十年間每年只有一次見面的機會,仍然沒有把兩個相愛的人分開,他們用行動證明愛情的力量;二是選擇感人。當大多數人選擇涌入城市的時候,這對夫妻卻選擇了留守農村,為村民治病解憂;三是善舉感人。他們把病人當家人,為困難病人免費治療。當患者聽說我們要采訪時,特意從學校、工地請假趕來,就是為了向我們說說醫生的好;四是求學精神感人,雖然身處農村,他們卻心系醫學,哪里有機會學習,他們都會積極去學。在這個物質相對富裕的時代,不少人以金錢論成敗,而他們遵循的卻是內心的豐盈和富足。這些通過深入采訪獲得的第一手材料,最后都被筆者寫進了文章中,最終,成就了這篇感人的報道,故事的主人公也獲評“江門十大新聞人物”。
由此可見,唯有近距離去觀察、去接觸、去對話,才能換來扎扎實實的采訪素材。正所謂“腳下沾滿泥土”,最終形成的新聞產品才會“充滿芳香”。
怎么才能讓讀者靜下心來讀完大篇幅的深度報道,并且有所啟發和思考?筆者認為,生動的文本表達,饒有趣味的故事,是必不可少的一個要素。而一個好的故事,可以分為三個層次,故事情節、問題和意義。故事情節,關注的是閱讀體驗;問題就是現實的問題或者是人們現實的情感、感受,關注的是傳播廣度;意義,就是故事背后的東西,它影響著傳播的時空維度。
在采寫《你可以忘記全世界,但我不能忘了你》時,筆者通過豐富的故事和細節,來展現和挖掘人物的內心世界。在第一章節“遙遠”里,故事的主人公趙長海是老師,后來被發現了患上老年癡呆癥,兒女不在身邊,只有老伴照料他。一句“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是誰”,形象地道出了老年癡呆癥對家人與患者造成的隔膜與情感傷害。開始老伴還覺得照顧沒問題,“至少這病不像癌癥那樣會致死”,但很快發現想法太簡單,只好送養老院,但老伴又不忍心,3個月后又把趙長海接回來,但后來還是堅持不住了,“照顧得了他,就照顧不了自己”,只好再次送人護理。原本老兩口計劃退休后就到處看看風景,但一切都因為老伴的失智而改變。文章把這種糾結寫得很細,道出了老人患老年癡呆癥后的家庭之苦。
在第二章節“殘酷”里,王默琴退休后默默照顧患上老年癡呆癥的母親,由于沒有記憶了,老母親經常罵她,又找不到好的保姆,只好自己照顧,有時被母親罵得受不了就跑到外面透透氣,“她是個病人,你改變不了她,只能改變自己”。王默琴堅持陪伴能改變母親病情,“小時候,是她陪我長大,現在,就讓我陪她變老吧!”經過細心照料,母親終于會叫王默琴的乳名了。這些曲折的敘述,反映了真實的人情冷暖,也道出了患上老年癡呆癥的多方困擾。
深度新聞的文字表達,不是走馬觀花、浮光掠影的“快新聞”所能得到的。為了讓文章有一種節奏感,在采寫的過程中,筆者交錯運用長句跟短句,形成一種律感,同時,把所見、所聞、所思、所感細細描摹出來。因為作品最終的呈現狀態,除了寫作技巧,更取決于寫作者的閱歷、態度、敏感性、以及有一顆怎樣看待事物與世界的心。因此,作為記者,要具有共情能力和憐憫心,要能夠代入采訪對象的心境,才能寫出真情實感的報道,“只有心中有情,才會筆下有愛”。
寫深度報道好比是滴雞精,全程痛苦,全程煎熬,一滴一滴地匯成一碗湯。在做阿爾茨海默病這一選題時,筆者的采訪源大約有10個,整理出來的錄音,有上萬字。
如何處理這一大堆材料?在寫作的過程中,記者一定要懂得“放棄”。好的稿件行文應力求簡潔明了,切忌偏離事實、交代不清。總結、歸納、提煉、升華,這些未必是采訪對象的強項,但一定是一名好記者的強項。寫任何東西,都要有一個明確的目的,想要準確地傳達什么、宣傳什么,要做到心中有數,避免信筆涂鴉,不知所云。正如《人物》主筆謝夢遙所說的,“我們對素材保持誠實遵守采寫傳統,但我們也要負責提升讀者體驗,就像餐館里買正規食材、好好炒菜,跟擺盤漂亮服務周到,并不矛盾。”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開頭一定要進入得快,你要讓讀者明白你這篇稿子究竟要寫什么,你要表達什么樣的主題,它的新聞價值與社會價值何在。在采寫《你可以忘記全世界 但我不能忘了你》這篇稿子時,筆者寫了五六個開頭,然后從中選擇了感覺最好的一個。“3秒鐘,大概是眨兩下眼睛的時間,但就在這一瞬間,世界就會多一位阿爾茨海默病病人。”通過數字,講述了老年癡呆癥患者增多的現實,增加讀者關注老年癡呆癥的緊迫性。
接著,從兩個家庭的故事出發,分析老年癡呆癥患者的治療、看護困境,提出要廣泛宣傳早發現早干預早治療,避免悲劇發生;發病后親人加強看護,鼓勵社區康復。列出了可能誘發老年癡呆癥的10大癥狀,整體分析立體全面。初稿出來后,有6000多字,后來,經過多次修改,最終見報的稿件不到4000字。
由此可見,行文如同蓋樓,謀篇布局猶如打地基。結構合理,文章讀來如行云流水;結構錯亂,則讀來雜亂無章。在梳理采訪筆記時,不妨在腦海中構建一個虛擬的框架,把與主題相關,具有啟發性、典型性的內容放到合適的位置,把富有預見性的語言放在顯要位置,同時合理穿插交代新聞背景,多層次全方位剖析新聞人物和新聞事實。只有把文章吸引人的地方發揮出來,才能弱化劣勢,彰顯優勢。
電影是遺憾的藝術,深度報道也是。稿件見報后,并非就此了事。記者可以再次復盤采寫過程,總結經驗,發現不足之處,為今后的深度報道采寫積累經驗,從而寫出更好的深度報道。